我们站在一个荒芜的山顶，他指着我的脚说： “ 你站的这个地方，老早以前是长城。”

       我下意识地把脚缩了一下，生怕把不该踩的东西踩了。但脚下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和周围没有什么两样。

       “长城？ 城墙呢？”

       “让人拆了吧，这里太偏僻了，没人到这里来看管。”

       “拆这么大的东西，很难吧？”

       “一年偶尔来个人拆一点，几千年了，也该拆完了。”

       我看着这道山梁，蜿蜒曲折，伸出了视线的尽头。

       我跟他回到村庄，找了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人，他正在喂猪，也许他知道一些关于长城的事。

       老头隔着一道矮墙，把猪食倒进槽里，猪快乐地吃起来，嘴上沾满了糠，偶尔把前脚搭在矮墙上，眼睛很真诚地看着我们，希望再得到些什么。猪圈的矮墙是用砖和石头随意堆起来的，很松散。老头抽出一块砖说： “这就是长城的砖。”

       我大吃一惊，拿在手里反复观看，这就是长城的砖，几千年前的砖。我说： “你们拆了长城！”

       “没有，我只是在地里捡了几块，回来垒猪圈。家家都有这砖，都是垒猪圈。”

       “你们竟然用长城的砖垒猪圈！”

       “我们没有拆。是别人拆的，扔掉了，我们捡回来，搭猪圈。”

       “……”

      老头说： “长城要是个整端的，也没人多事去拆它。是因为它有缝子，以前就没全部连起来。”

      “没连起来？”

      “一个队伍修一截，任务一完成，就换到其他地方，修下一段去了。接头的地方，都留个缝子，打算最后把缝子补起来。到了最后，看看长城的大模样都起来了，也就不像开始管得那么紧了。有些缝子补了，有些就扔那里，没人管了。太长了，管不过来。”

       “这有缝子的长城，能挡住敌人？”

       “挡不住。你看挡住过没有？ 没有！”

       “那后来，什么时候开始拆的？”

      “没人拆。我是说没人真想拆。有些人家里需要一块砖，就在没连的缝子那里，顺手搬一块，放在筐里拿回去。长城那么长，谁都觉得拿一块砖，不会毁了它。没人真想拆。”

       “一人拿一块，时间长了，不就拿完了吗？”

      “长城的缝子，我小时候还在里面歇过凉。有些人歇凉时，还顺便在里面拉屎。拉完了，顺手拿一块砖，擦屁股。擦完屁股，扔了。时间长了，缝子就变大了。后来就成了一条过道。”

       “过道？”

       “过道慢慢变宽了，宽到马车都能过，这长城就成摆设了，没多大用了。那没拆的，成了挡路的砖堆子。谁家里要用砖，就去取一些。”

       “就是你们这些人，把长城拆了！”

       “多少辈的人了，能怪到哪一个头上？ 哪个人都不是真心要拆它。”

      “那还不是拆了？”

      “长城没用了，放在那里不好看，还挡路，谁取了，大家还高兴。你生什么气！” 老头把桶一扔，走了。

       圈里刚吃饱的猪，又把前脚搭在猪圈的墙上，真诚地看着我，希望还能得到些什么。我冲它呵斥一声，它缩了回去。它知道跑不出来，猪圈的墙虽然不高，但对它来说，这就是长城。

       作者简介：汤鹏飞，生于陕西关中，就职于某电厂，在《羊城晚报》《天池小小说》《公民与法制》等数十家报纸杂志发表散文、随笔、小小说百余篇。

         ──选自《武陵“德孝廉”杯‧全国微小说精品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