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深山，多怪石枯木，长蛇猛兽，人迹罕见。

       上山三十里，下山三十里。已九十八岁的爷爷就住在山腰的那幢泥屋子里，一辈子没离开过。泥屋边上有条山路直通到山顶。山顶是老虎崖，地势险要。在老虎崖向北望，是长江，晴空万里； 向南望，是群山，浩浩莽莽。

       新中国成立前，爷爷为躲避战乱而带着年轻的奶奶躲进了大山，朝夕与毒蛇野兽为邻，艰险异常。为了保护奶奶，爷爷在柴屋外夯起了厚厚的红壤，做成泥屋，泥屋坚硬如石。那年，爷爷第三个女儿出生了，可是不到一个月大，就在奶奶去山沟挑水时被山魈抱走。愤怒的爷爷背上柴刀，带着干粮，在深山里追赶了三天，终于杀死了那只山魈。爷爷剖开了山魈的肚子，看到了一只还未消化完的小手。

       第二年，爷爷的小泥屋来了三个陌生人。其中一个面貌清瘦的男子说话带着学生腔，另两人则是山下的本地人，是清瘦男子的士兵，但爷爷不认识他们。他们请爷爷帮着带路，护送清瘦的男子过老虎崖向北方去。爷爷被面貌清瘦男子的言谈所吸引，爽快地答应了。那一年，他们频繁往来，爷爷护送他们多次，每次都安全通过。

      年底的那一次，爷爷护送他们到老虎崖后，在路口分手。那面貌清瘦的男子从一位士兵背上拿下把大刀，递给爹爹说： 做个纪念，这次任务艰险，希望革命胜利后能再见。

       后来好多年过去了，那些人一直没有再来，但政府却来人了，说爷爷是革命的功臣，要接他到山下去住，山下分好了田地和房子。爷爷不肯，说要在山里等一个人回来。再后来，当年那位年轻的士兵也来了，他与爷爷在屋子里谈了很久。爷爷终究还是没有下山，但他同意让奶奶和爸爸他们到山下住了。

       爷爷坚持一个人住在山腰的泥屋里。

       山里的毒物仍然很多，但爷爷丝毫不惧，每次都能凭着那把刀化险为夷。爷爷住在山里的几十年里，战果累累，杀死过五步长蛇十八条、山蟒十条、野猪七头、黑熊三头，还劈死恶虎一只……那刀成了爷爷的护身宝物，人在刀在，刀在人在。刀，长二尺五寸，刀锋似水，刀把用细麻绳缠着，一缕红缨系在刀把。

       爷爷每天去老虎崖一次，站在老虎崖那块巨大的玄武岩上，倚刀而立，向北望。爷爷的眼神坚定而深邃，透着一股深厚的光芒。呼啸的山风梳捋着爷爷的胡须，白须缕缕，如同爷爷脸上的皱纹一样深细。老虎崖的玄武岩上，山岩合一，岩人一体，爷爷如山神一般威武。山下的人说，只要想到山里还住着爷爷，他们心里就踏实了。

       山里风大，湿气重。岁月来袭，爷爷身体渐弱。终于，爷爷要走了。弥留之际，我问爷爷： 你要等的人是谁？ 爷爷说： 他早走了，写完《清贫》就走了。       

作者简介：王健，全国公安文联会员，作品散见于《啄木鸟》《现代世界警察》《人民公安报》等报纸杂志。

         ──选自《武陵“德孝廉”杯‧全国微小说精品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