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市中心二十楼的办公室正忙着工作时，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你妈快不行了，赶紧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事情有些突然。我火急火燎地和丈夫带着儿子搭车往一百多公里外的山村老家赶。

        终于赶到了家里，可还是迟了。我和丈夫儿子跨进家门的时候，母亲已经被停放在了冰冷的棺木盖上，只等着我们见她最后一面后便入殓。

        我哭得死去活来，喊着“妈呀妈呀”，可是母亲永远不会再回应我了。

       布置灵堂时，父亲和我才发现，母亲竟然连一张遗照都没有。母亲走时才五十多岁，可是这五十多年里，她竟然都没有走出超过镇子的范围。老家偏僻，村里人很少有照相的习惯和机会。我突然是那么后悔，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一直没有想着给母亲照张相呢。

       正一筹莫展，丈夫突然说： “我手机里好像有妈一张照片，是今年春节时抓拍的。”

       我急忙凑过去，丈夫也翻找着手机相册。“ 找到了，就这张！哎，可惜妈的脸被你和儿子遮住了一部分。”

       我一把夺过手机。“怎么会被我遮住呢？”

       仔细一看，哦，想起来了，这张确实是今年春节回家时丈夫给我和母亲以及儿子抓拍的。那天，母亲见到了我们从城里给她带回来的外孙，她大半年都没见到外孙了，高兴地抱着外孙就不撒手了。中午的时候，我和丈夫从家里出来，看见母亲正抱着她的外孙在大门口晒太阳，母亲用手指在儿子的脸上拨弄着，儿子咯咯地笑，母亲也一脸的幸福。丈夫随手拿起手机，就打算抓拍下这个瞬间，就在他按下快门的一刹那，我调皮地蹿到了母亲和儿子的前面，半猫着腰，用手指做了个“Ｖ”，就这么嬉皮笑脸地突然闯入了这张画面。照片里，儿子手舞足蹈着一脸灿烂，一只小手遮住了母亲的一部分左脸颊，而我的“Ｖ” 指也刚好挡住了母亲的一点点右脸颊。照片里，母亲虽一脸幸福，却没能给我们留下一个清晰而完整的“ 自己”。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用这张母亲唯一的照片布置灵堂了。我把照片导进笔记本电脑，打算把母亲“抠” 出来，再ＰＳ 处理放大洗出来，应该就可以凑合着用了。

       我处理照片时，坐在跟前的丈夫说了一句。“看看，你跟儿子倒成了焦点，这照片可怎么用啊？”

       丈夫嘴里的“焦点”，一下子刺痛了我。记得当初刚拍了这张照片时，我还只觉得它很生活很随意很好看呢。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我以前把目光只聚焦在了儿子和我的身上，如今要刻意把焦点放在母亲身上时，才发觉这张照片拍得竟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因为是手机拍的，像素不高，我边看着母亲那略显朦胧的恬淡的笑容边用鼠标沿着母亲的轮廓抠着照片，抠着抠着，我的眼就模糊了。是啊，生活里的母亲，就如这唯一一张照片里的“ 母亲” 一样，虽然看似每天都生活在我们当中，但却常常被忙碌和无知的儿女们遗忘和忽略，她永远只占据着“ 生活画面” 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还那么朦胧、那么模糊……

       长大后，我们远离了父母，我们的生活焦点也发生了变化。我们有了自己的另一半，有了自己的儿女，父母不知在哪一刻已经慢慢淡出了我们的焦点。就如同长大后，我们竟然会觉得儿时无比好看的母亲手纳的千层底已经不能跟我们的城市生活搭调一样。那是因为，我们慢慢淡忘了世上还有一份浓烈的母爱伴随着我们，不管我们的脚步走到了哪里，不管我们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依然甚至一生，都是母亲永远的焦点。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我们一家三口和父亲拍了张合影，让父亲清晰完整地位于画面的焦点位置。而且，我和丈夫决定，一定要带着父亲跟我们一起到城里生活，虽然父亲说自己还能劳动还能自理还留恋着这片故土，但我知道，我再也不想让父亲走出我生活的焦点了。

        作者简介：吴宏博，陕西省富平县人，在《芒种》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作品《父爱的高度》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有小小说入选《小说选刊》。

         ──选自《武陵“德孝廉”杯‧全国微小说精品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