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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政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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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达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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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15 11:37 |
《不良父母》,乌尔沁著,重庆出版社2011年。
世界乐坛极具影响力的流行音乐天王迈克尔. 杰克逊(Michael Jackson)为了帮助遭受家暴侵害的儿童,出资与牛津大学的教授成立了“拯救儿童”(Heal the Kids)组织。 2001年3月,牛津大学邀请他演讲,宣传这个机构。当他谈及父亲时,忽然泪流满面,连连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需要一张纸巾。” 他说,“我没有童年,在成为少年之前,我已经很成熟!” 他生长于美国著名的贫民窟芝加哥附近的盖瑞(Gary, Indiana)。 杰克逊的父亲年青时是拳师,退役后在钢铁厂做工人,并在乐队兼职做吉他手。他一共有十个孩子,其中一个夭折。当迈克尔五岁时,他把五个孩子组织成杰克逊五人组合(The Jackson Five)。迈克尔说,“爸爸是天才经理人。”但每次乐队排练时,爸爸都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皮带。迈克尔年纪最小,被打却是最多。杰克逊妈妈辩解道,“当时的人普遍都打孩子,我们不知道打孩子不对。” 读完了迈克尔的演讲之后,我陷入了深思。对儿童的家暴是世界性的问题。很多儿童没有天真、无忧无虑嬉戏的时光,反而遭到难以置信的暴力。 乌尔沁把在家暴中长大的亲身经历和心路历程用自传形式写成小说《不良父母》。他是蒙古族人,生长于北京。妈妈婚前即怀了他,因此“奉子命成婚”。 婚后爸妈感情不好。他四岁时,妈妈入禀法院,要求离婚。上庭前,妈妈对他说,“你要说要跟爸爸。”他哭着说,“妈妈我要跟你!”最后法庭还是把他判给了妈妈。妈妈不要他,所以常借故打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妈妈以为他说谎,用火钳夹着他的嘴唇,骂道,“你以后还敢不敢说谎?”他想说不敢,但说不出来。妈妈常常打他,看来并不是为了他好,而是好像毛泽东“除四害”一样,要为北京除一大害。结果他没有成为大害,而是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也许妈妈认为不打不成才,乌尔沁之所以成为乌尔沁,是她一手打出来的。妈妈还每天用一连串的否定词,限制词,排剔词来辱骂他。他说: “我听到了太多太多太烂、太脏谩骂的语言。”所以他的一生,从来不用同样的语言来责骂人。
在家暴中长大的孩子,恨的教育一早就开始。多挑剔,少鼓励,使孩子失去自信心,他们会产生对人对事的恐惧。憎恨世界,厌恶同类,对谁都存着戒心,而自身却又常常自轻自贱。 因本身受到太多的挫折,故此也以挫折他人作为补偿。孔子家语说:“鞭挞之子,不从父教。”孔子认为,鞭挞中长大的孩子,叛逆的心理很强。 他们能否不只看到人性的丑恶,不会失去热情,不会变成麻木,要看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人爱护他。乌尔沁的姑姑,幼儿园的老师陆阿姨,同学莹莹,邻居的冯姥姥都很喜欢和爱护他。 他说,“因为他们的存在,我承袭了一片阳光,一泓暖流,对生命的一股热情。他们教我愉快,乐观,好意地估量别人,对事物发生情趣。” “我还是比照着冯姥姥和陆阿姨照顾别人的善事,用心学好,学做好人。” 中国人常说,“孩子是自己的,想怎么整就怎么整”;“这是你自己家里的事,与别人无关”,抑或“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向前看”。或是认为你把家暴的事情说出来是想让别人可怜你,只有不成功的人才会谈起这样的事。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有勇气或者愿意谈的社会问题。受过家暴的孩子, 读了乌尔沁的书,可以抚平悲伤,释放恐惧。此书真情流露引发读者共鸣,使他们能趋向同一目标,共同行动。乌尔沁使社会了解及意识到家暴为孩子带来的不幸,社会需要,家长需要,孩子也需要。他自传式的小说,比议论文更加有力。维尔道(Gore Vidal) 是美国自由派的发言人。每当他要评论社会问题时,就把要讲的话写成小说,这样令读者更容易认同和接受,流传更广, 影响力也更大。乌尔沁所用的,正是这种手法。 乌尔沁学成后回家。妈妈对他说,“有空回来看看!”他心里说,“这样的家,有什么好看!”他错了!天下没有无过的父母,他没有善待父母之过。不能怪他们。中国有打骂孩子的传统。曾子是大孝,他锄地不慎锄断了秧苗。其父把他打到昏了过去。两千五百年过去了,我们只有蜗牛上树般的改进。 我们的父母,也是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中国到了上一代,还是赤贫。一家生五、六个孩子,父母还要供养自己的父母,一家八口一张床,他们给生活压到透不过气来,他们需要发泄的渠道,因此,打孩子,骂孩子成了减压的活动。 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孝敬父母,为天经地义。善待父母之过,也是对父母的回报。有些人不断地向前进,把父母抛在后面,对父母充满了敌意和怨恨。对父母失望的人,应该放下自己的失望,使过去的挫折变成同情不幸的人,造成广阔和成熟的视野,而不是以怨报怨。 乌尔沁对家暴儿童的问题,没有宏观的分析,他们终日被父母禁锢在家中,天天面对着父母狰狞如判官的面孔,因此对社交生活,常常是陌生的旁观者。幼小的心灵所经历的种种屈辱、苦楚、无奈,好像巨蟒般地缠绕着,挣扎而脱不得。父母的幽灵支配着他的思想,使他终身为忧愁所浸染。家暴儿童通常不懂社交,缺乏与人交流和沟通的技巧,普遍患上社交恐惧症(social anxiety disorder),怕得罪人,怕麻烦人,容易以为别人对他不好,而且容易记忆这样的事,他们对社交有持久的恐惧,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交往活动。有些人拥有外在的财富,成就和名誉,但对社交只是带着恐惧去忍受。迈克尔 . 杰克逊说,“我在舞台上面对观众时并不恐惧,但当我与人近距离接触时感到非常紧张。” 联合国第二任秘书长韩马韶(Dag Hammarskjold)的爸爸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瑞典的首相。老韩马韶在大战末期,因拒绝英国提出的自由贸易,失去国会右翼的支持,被迫辞职。他晚年在悲伤失意中度过。韩马韶31岁做财政部长。他说假如我没有如此突飞猛进的成就,即无法达到父亲的期望,不能重振家声; 可是犹如直升机的辉煌成就,又使父亲深感惭愧和自卑。故此父子关系极度紧张。他的日记在他去世后以《路标》(Markings)为名出版成书。他在书中坦言虽然表面上从没有流露出来,但他终身为“社交恐惧症”所困扰,痛苦不堪。 美国总统奥巴马说:“我的一半的时间,用在克服父亲对我造成的一切,另一半用在实现他对我的期望。”这是否就是家暴儿童的写照?
今天的西方人认为孩子出生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再属于父母。如果父母渎职,国家及有关儿童机构可以随时把孩子的监护权拿走。由于普遍意识到家暴对孩子所产生的的深远的心理伤害,加拿大和美国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就开始把家暴定为刑事犯罪,时至今日,关于针对家暴的法律已经非常的细致而全面。对家暴儿童罪名的认定和惩罚都有详尽的规定。政府、福利机构、教会和个人都伸出援手。 可是中国还未有详尽的针对儿童家暴的法律。只有情节严重,甚至出了人命,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而罪名也不是家暴,而是虐待罪、故意伤人罪,或故意杀人罪。起因是中国人认为儿童是父母的附属品,没有人权。比如,当他们打骂孩子时,只用“管教”二字,就可以拒绝他人劝阻。有些父母不认为受教育是儿童的权利,而是父母的恩惠,常说“我们给你读书”,单靠这句话,就可以对子女做出任何粗暴行为,并且要求无穷无尽的回报。中国政府,应该向人民广泛宣传“慈幼” (今人称为“亲子”)的观念,使儿童远离身体和情感的虐待,更重要的是把家暴提升到刑事法律的层面,进一步增设独立的罪名。 但愿乌尔沁的《不良父母》,好像“四时不谢之花,百世长春之草”,飘进家家户户,落在父母的心田,开花结果,使父母们鼓励、理解、信任、尊重他们的孩子。使孩子欢乐的声音,玩耍的声音,歌唱的声音,充满大地!
作者简介:林达敏,加拿大缅尼吐巴大学文学士,主修社会学和心理学,缅省教育文凭,美国霍普金(Johns Hopkins)大学硕士。曾任加拿大联邦人事部育才司教育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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