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荒田:说说“No English”
文学园地 - 散文随笔精选
作者:刘荒田 来源:知味文化   
2020-01-13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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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欢中英夹杂,素以纯中文写作,除非万不得已,“OK”、“Yeah”这一类的口头禅概不纳入,就更别说用英语当标题了。这次搜索枯肠,实在是找不到对应的中文。其实严格而言,这标题不规范,或叫不完全;出处也名不正言不顺——近30年前,一位刚刚移民到美国的乡亲告诉我,他下飞机经过移民海关时,带来的腊肠、菜干、腌肉一类禁品被关员抄出,白人关员以英语问他好几个问题,他一概微笑,摆手,加一句“No English”。那个年代,美国海关没有几个人懂中文,“鸡同鸭讲”实在麻烦,看他老实巴交,只没收了腊肠,让他过关。从此,他爱对人吹:“在美国,一句‘No English’,无往不胜。”

  这一句属洋泾浜级,以不同的语气和表情,在不同的场景可表达的意思不止一种,如:我就是不懂你们的“阴沟流水”,怎么啦?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级;请不要和我说英语,说了白搭。这是“客气”级。沟通的大门,就以简单的一句“No English”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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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一件在由核桃溪开往旧金山机场的地铁车厢里的往事。不久前,本地一条虽不血腥但堪称奇葩的新闻,被全美以及旧金山地方电视台、报纸、连同粤语晚间新闻报道出来:来自俄亥俄州的白人女子德拉兰登上地铁落座不久后,旁边有人把一张纸条放在她腿上。字条是手写的,“现在有两把枪指着你,如果你想活命,就把钱包和手机交出,否则我就开枪!不准回头!”德拉兰小姐读罢,灵机一动,复制电视剧《法律与秩序》中的情节,假装癫痫发作,浑身颤抖,身体向左倾斜,倒在地面上抽搐不止。乘客们纷纷围过来询问。车厢内闹哄哄的,劫匪无法实施下一步计划,只得狼狈逃出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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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铁我搭了无数次,里面的风景大抵近似——或站或立的乘客,老人和小孩很少,多为衣着整洁的白领,也不缺邋遢族。大多数人在刷手机,五六位在读书,发呆和打瞌睡的占五分之一。我突发奇想:如果接到纸条的是这位雄赳赳的乡亲,往下的情节会不会是喜剧呢?行劫者可以对付说英语的,最好的结果,是受害者头不转向后面,乖乖地送上钱包和手机;最坏的结果是对方奋起反抗。可是,当他面对一位只会说“No English”的乘客,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使有枪,开了白开;他可能说一句“误会了”,再把纸条收回,伺机递给另外一位。这是新大陆颇具典型意义的“秀才遇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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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非笑话,“不懂英语”确实成为某些同胞的别致武器。在旧金山唐人街,占据人行道摆摊素来是老大难问题。白人警察前来劝导,摆摊者以不变应万变——答以“No English”。执法者在流行“政治正确”的时势下,只好找人翻译,路过的同胞怕开罪摆摊者,即使双语呱呱叫也不愿居间传话,警察只好退让,回到警局,请会中文的同僚出阵。

  读者看到这里,恐怕要发问:“在美国,一点英语也不懂到底行不行?”以我30多年的体验,局限于华人圈,吃穿住行基本上没问题,任何行业都有通晓中英语的人帮忙。较为明显的不便是在家接听电话,对方说英语就抓瞎;较为长久的难题是和后代的沟通,下一代在美国接受教育,母语越来越不灵光,父母如坚持“No English”,孩子一年比一年疏离,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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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2018年6月3日《北京晚报》知味版

来源:知味文化 2020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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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荒田简介:广东省台山人,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国。在旧金山一边打工,一边笔耕。2011年退休以后,开始在中美两国轮流居住。

  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6种。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获“新移民文学笔会”“创作成就奖”。2011年,以散文《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获新疆“爱情亲情散文大赛”第一名。获《山东文学》杂志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散文第一名)。小品文集《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入围2019年“花地文学榜”年度散文。

  2017和2018年两年均进入三大文摘杂志(《读者》、《青年文摘》、《特别关注》)“最受欢迎的报纸作者”前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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