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荒田:“擦鞋”
八方专栏 - 时政点评
作者:刘荒田 来源:《侨报》   
2020-01-16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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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总统林肯擦自己的皮鞋时,被一位议员看到了。议员说,总统先生,绅士从来不用擦自己的鞋子。那年代,“政治正确”并不流行,放在今天,哪个政客敢于这般抓狂?一如雨天,政要在公众场合露面,任是谁都自己拿伞。林肯的回答是这样的:“那么,他们擦谁的鞋子呢?”这个问题,别人可代庖——议员的回答该是:“谁的也不擦,那是下等人的差事。”

  当今之世,不兴鼓吹职业“贵贱说”。在职业基本平等的地方,擦鞋也能擦出名气来。2019年,日本举办擦鞋比赛,50多名顶尖专业人士参加。主要指标有两项:光亮平衡度和精致程度。获得冠军的,是叫直树奈岛的小伙子。

  他擦鞋循以下工序:用棉花片清洗鞋子的内部。用马毛刷刷掉鞋面的灰尘。以600号砂纸沾上两三滴清水,将鞋子边沿打磨至光滑。用棉布包住手指,沾点固体清洁剂,让残存在鞋上的旧蜡变软。用液体清洁剂清除黏着在鞋皮毛孔中的旧鞋油。用手指蘸鞋油,均匀地涂抹在鞋子上(用手来感觉皮质的状况,干的地方多抹一点)。感觉到鞋油已不能再渗透时,知道鞋油已经上得差不多,拿鬃毛刷把鞋油刷得更加匀称,更深入内层。用手指卷着棉布条,把多余的鞋油擦掉。用棉绒布把鞋子擦出光亮。用羊毛刷,沾上一两滴水,刷整双鞋子,防止上蜡和没上蜡的部位有明显的界线。用棉绒布把关键部位擦得的更亮。经过这般细腻、周密的功夫,鞋子的漂亮何消说得?

  回到上文,和林肯总统过招的议员,他的手指当然不会蘸上鞋油。但是,他每天的活动,包括一部分“公务”在内,不可能缺乏这一项:“擦鞋”。擦鞋一语的原始出处待查。就我个人的经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初履香江之时,“擦鞋”一语从市井到包括电影、电视和广博的传媒,都洋洋乎盈耳。它的意思,和“拍马”近似。但比后者更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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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鞋”和“拍马屁”二者的优劣,且略作比较。后者据说其自元朝,彼时游牧民族中人,牵着马相遇时,照例要拍拍对方马的屁股,夸“好马”,以博得马主人的欢心。此举和今人赞美宠物狗雷同。这么说来,“擦鞋”比“拍马”优越。一,它比“拍马”形象。我们脑际难以描画马屁股后的人物如何动作,但“擦鞋”形诸具象没有困难。二,更能凸显“捧”的功利目的——让对方的鞋子亮堂堂,增加体面。三,有所限定。擦鞋只限于皮制品,相较于赤脚、球鞋、便鞋、困乏年代用汽车废轮胎制的“上山下水鞋”,皮鞋是高级品。因此,“擦鞋”一般指下对上的谄媚。给街旁的乞丐送御寒衣服不是擦鞋。与擦鞋同义的英语俚语是“吻屁股”(Kissing Ass),它上不得台面,雅人只会私下说,不像“擦鞋”那样,谑而不虐。

  实际的“擦鞋”和作为譬喻的“擦鞋”,即便前者端出日本人直树奈岛来,也绝对比不上后者的繁复,周密和千变万化。官场文化的核心是擦鞋,官员最要紧的本领,最基本的技能是擦鞋。揆诸从古到今的官场生态,“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一说不可当真,但“擦鞋不过关的官不能久待”一定论不会过时。有正擦,反擦;明擦,暗擦;直接擦,迂回擦。若论段数,以“擦得不着痕迹”甚而“擦得像义正辞严的批评”为高。

(原载美国《侨报》副刊2019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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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荒田简介:广东省台山人,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国。在旧金山一边打工,一边笔耕。2011年退休以后,开始在中美两国轮流居住。

  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6种。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获“新移民文学笔会”“创作成就奖”。2011年,以散文《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获新疆“爱情亲情散文大赛”第一名。获《山东文学》杂志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散文第一名)。小品文集《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入围2019年“花地文学榜”年度散文。

  2017和2018年两年均进入三大文摘杂志(《读者》、《青年文摘》、《特别关注》)“最受欢迎的报纸作者”前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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