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老柞树很是粗壮。每到春季来临，其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时常有鸟儿落在枝叶间，引喉高唱。有好几次，它都差点被人伐倒，都被父亲拦住了。他说，那棵柞树是他刚来时栽下的！它是有灵性的，谁也没有权利剥夺它的生命！所以，那棵老树至今还依然伫立在挠力河的岸边，成了别具一格标志性的生命。
       昨天，给已退休多年移居老家的父亲打电话时，聊到了那株老树。他一再强调，让我去看看它，拍几张照片，给他传过去。忽然想起，父亲现在已经是耄耋老者了，算算那棵树也应该一样是高寿了。
       一大早，拿着相机开着车，驶向父亲退休前一直工作的“强排站”。所谓的强排站就是一个水泵站。三江平原的夏末秋初是多雨的季节，为了庄稼不被大水淹没，就要适时开动大功率水泵，将农田里的水抽到河里，汇合挠力河水一同流进乌苏里江，而后走进大海。父亲就在远离人群的这里工作直至退休。
       车内温暖如春，车外寒风凛冽。公路两旁的树带正站立着笔直的军姿与西北风抗衡着、对峙着，直到春天的到来。树的那边是在秋季就已被平整完毕的土地。这在农业耕作术语上叫：黑色越冬。据说，这样经过秋天提前整理，可以很好地保护土壤墒情，利于来年耕作。此时，原本黝黑的土地已被一片白皑皑的颜色所取代，在太阳的注视下漫射出暖融融的色彩。
       车在飞速行驶。不时地会看到路两旁飞起成群的美轮美奂的锦鸡来。这是近几年生态环境保护的成果，在夏季，人们还会经常看到天鹅在水塘里嬉戏。
       路好，车快。不久就到了强排站。强排站是建在一条很宽的拦水坝上的，四周几十里之内毫无人烟。在强排站的旁边有一幢小房子，上头的烟囱正喷吐着淡淡的烟雾。我们敲了敲门，迎接我们的是曲叔叔。
       对于我的到来，他感到很惊讶。宾主落座后，叙谈起来。他问及我父亲的近况。我据实以答。他听了感到很欣慰。及到与他说了来意，他很高兴地领着我一同去看看那棵老树。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着。
       “曲叔，您也快退休了吧？”我咧咧切切地走。
       “快啦，明年8月份就到点喽”
       “也就该想想清福啦”。
       “别说，在这里呆习惯了，去人多的地方，怕不适应呢！”曲叔满脸褶皱，笑了一下，几十年的沧桑在褶皱里埋藏得更深了。“人老了，更喜欢安静了呢！”。
       时间在闲谈中不知不觉地流淌过去，感觉只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就到了那棵老柞树旁。
       此处是一个高岗，奇怪的是四周都是厚厚的积雪，而此处却没有一丝雪的痕迹，仿佛冬天根本没来造访过，只有一些枯干的野草匍匐在老树的脚下，一些树根虬龙般从土层中拱出来，裸露于地表，各具情态地跌宕腾挪或隐或现。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起，尽管冷风如刀，但太阳挥洒下的光线依然充裕而温暖。
       冬天把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雪是一层厚厚的棉被，整齐有致地平铺到远方的地平线。偶尔，有几簇小小的隆起从平整里突兀出来，像调皮的孩子躲在被窝里藏猫猫不肯露出脸来，那就是被雪覆盖着的塔头墩了。这棵父亲一直惦念的老树就站立在空旷白茫的原野上，站成了笑傲苍穹的雕塑。或许，是挡不住秋风苦霜的欺凌，曾经海誓山盟的绿叶纷纷离去了；或许，是受不了冬寒的肆虐，曾经一天三顾的鸟雀也不来枝头引吭高歌了。此时，天寒地冻、水枯草败，只有这老树，形单影只，孤独地站在冬阳里发出生命的声音。
       摆脱了昔日的喧闹，老树或许感到清静。老树经过了多少年的风云跌宕，多少次雨雪侵扰，终于演绎成苍茫大地上的坚守在季节深处的永远的风景。老树如同我们注定要在生命的旅程中百折千回，注定要在季节的轮回中蘸火熬炼。严寒可以使大地变得肃杀冷落，却不能扼杀生命的光辉。“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是的，一切的萧条冷清则预示着下一个生机勃发的开始，这是生命的轮回。
       此时，曲叔走到了老树的面前，伸出青筋暴漏的大手慈爱地抚摸着老树那沟壑纵横的外皮，在外皮的背阴处，还能隐约看到已经干枯的苔藓。太阳的光芒顺着老树枝桠的间隙投射到曲叔微驼的身躯上，古铜色的脸上写意着一种骄傲和感激。在太阳的爱抚下，他仿佛是舞台上的追光下的特写，安静地聆听着什么。
       “这树，可是我们的保健医呢，常年住在这里，水质不好，我们经常闹腹泻、肠炎之类的小毛病，所以，就时常割下这树皮熬水喝。别看都是些小毛病，可是闹起来要人命啊！”
       我趁着此时光线尚好，赶紧端起相机，给老树和曲叔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连拍了好几张特写。其中一张最为生动：曲叔红赭色的脸和老柞树干似接非接虚实渐溶地贴在一起的构图，暖融融的阳光静静地倾泻下来，恰若一缕缕金色的丝线网住了整个画面，背景衬托是远方一片无私坦荡的雪原。在曲叔明亮的瞳仁里倏忽地跳跃出来一丝火光来，隐约间也映出了我的影像。
       我为这帧照片取了个平凡的名字：聆听生命的声音。

       作者简介：吴增堂，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建三江管理局创业农场文化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