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刘荒田小品文创作的奥秘 云上爆棚 |
文学园地 - 散文随笔精选 |
作者:西风、南方 |
2022-07-16 12:52 |
加拿大中国笔会大讲堂于7月15日第二次开坛——探寻刘荒田小品文创作的奥秘,活动精彩纷呈,再次爆棚。“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在这个炎热的夜晚,著名作家刘荒田在云上侃侃而谈,给大家带来了文学的清凉和惊喜。晚上7时后,在Zoom限定百人的会议厅里已经满员,来自海内外的文友共襄盛举,不少人只能被拒之门外。 身居旧金山的刘荒田笔耕多年,一篇篇充满生活气息而又耐读的散文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具有中国文化根基的北美华人,那些叙述北美劳动者生活状态的小品文时常发表在各大报的副刊上。他说写作是给自己生命留一份见证。刘荒田谈到自己为什么要写和为谁而写时,他说写作者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才是真正的自由创作,而北美正是一片自由写作者的沃土,他的成就与此有关。 会上还安排了文学评论家杨苗燕、王惠莲的点评。她们对刘荒田的作品具有较深入的研究,杨苗燕的讲题是“没读过刘荒田,怎知岁月如此多情?”,王惠莲分享了“承晚明继‘闲适’采众家之长 三十载饮一瓢写芸芸众生”。 会议开始前,先播放了刘荒田新作“日出日落与《日出日落》”的朗读。中间又播放了他的散文《梦回荒田》片段,优美的文字配上富有情感的朗读,好似一幅故乡生活的画卷,把读者带向遥远的记忆。 互动环节使分享会掀起了另一高潮,王志光、心草、西风、温涛、杨柳、叔丁、瘦灯等人纷纷提问,刘荒田均一一解答。会议室里的文字点评也十分踊跃。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和着刘荒田小品文的微风,大家共享了夏夜的文学清香,一致认为这是一次高水准的文学讲座。 加中笔会孙博会长担任本次大讲堂的总策划。 加中笔会公关部长静语担任主持。 加中笔会发展部长叔丁提供云上大会技术支持。 本次活动由孙博会长担任总策划,公关部长静语担任主持,发展部长叔丁提供云上大会技术支持,副会长西风负责宣传,副会长雪犁设计海报。 加中笔会电邮: 该E-mail地址已受到防止垃圾邮件机器人的保护,您必须启用浏览器的Java Script才能看到。 加中笔会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jiazhongbihui 【刘荒田讲稿】 小品文与我 刘荒田简介:系广东台山人,是海内外著名的散文家、杂文家,也曾写诗歌和小说。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国,在旧金山边打工边笔耕,在大陆出版散文随笔集38种。在他漫长的写作生涯中,于小品文方面着力最多,迄今成文4500篇,出版小品文集5本,大都叙述大陆新移民在海外的生存状态和情怀。2009年,他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他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他获“新移民文学笔会”的“创作成就奖”。2011年,刘荒田以散文《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获新疆“爱情亲情散文大赛”第一名。他获《山东文学》杂志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散文第一名)。2018年,他的小品文集《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入围“羊城晚报”主办的“花地文学奖”(散文类)。 2021年,《读者》杂志为创刊四十周年推出的“签约作家丛书”,收入刘荒田自选集《找到”对的”自己》。
朋友们:很高兴和大家在网上见面,聊聊天。首先要感谢加拿大中国笔会孙博会长的精心策划,感谢主持人、公关部长静语,发展部长叔丁,副会长西风、雪犁以及全体同仁,感谢评论家杨苗燕和王惠莲女士,感谢全体参与者。 【刘荒田讲座全视频】
一,我发言的题目是:小品文与我。 周作人说:“小品文是文学发达的极致。” 多少人对此说表同意,我不知道。小品文不易写,倒是确实的。什么叫小品文?我不会下精准的定义,只笼统地将短的随笔(一千多字及以下)归入。提倡它最用力的林语堂,将大量精力投入杂文写作的鲁迅,当然还有专写这一体裁的周作人,都是前期具代表性的小品文大家。 说说我自己,小品文写了近30年,粗略统计,总数该有四千五百至五千篇。不过诸位不要误会我在炫耀,高产往往是粗制滥造的同义语。写作历程简述如下: 我16岁那年,上高中一年级,暗暗立志当作家。到现在,过去近60年。但直到1966年,高中毕业,并没显露任何潜力,平庸、浅薄以没间断的日记为证。这一事实也旁证以剥夺学生创造力为能事的教育,从开始就是失败的。我的文学启蒙始于知青年代,读了大量西洋文学名著,并幸遇一位落难从省城被清洗回来的教师,他和我同村。因手头拥有《鲁迅全集》精装本10卷,读得烂熟,并非刻意的吸纳为后来写小品文埋下伏笔。 1980年移民美国以后,我延续在国内时的爱好,致力于新诗。大量阅读台湾现代诗,与平面、单线的风格告别,耽溺于写“立体的诗”,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成果是四本诗集(大部分自费出版)。2013年,将从前未收入诗集的诗搜集起来,出版了一本厚厚的《刘荒田诗存》,印数五本,送给朋友之外,余下一册,插在自家书架,算是对昔日痴心的纪念。 1995年前后我转了向,原因是厌倦自己作诗的病态——一旦无诗就惶惶不可终日。然而,灵感并非召之即来,以此自谴,自苦,何苦来?干脆不写。接下来写什么呢? 写专栏。上世纪九十年代,旧金山的《星岛日报》住在鼎盛期,总编辑程先生雄心万丈,辟一版面,起名“阳光地带”,让美国的作者开设专栏。程总编出身于上海圣约翰大学,道德文章为人所推重。我的专栏叫“青青河畔草”,署名“童川田”。见报数月后,一发不可收,进入和早年做诗一般的疯狂状态,最高纪录是一天内写出七篇,虽字数不足一万,但思路拐七个弯,颇有坐云霄飞车的快意。新作太多,“青青河畔草”断断容纳不下了,用别的笔名开新栏肯定遭拒,便把稿件打印,寄给外州的文友,请他们代我投往《星岛日报》,并代领稿费。这么一来,我在《阳光地带》拥有四个专栏。1997年某一天,《星岛日报》登出我五篇文章:《阳光地带》三篇,供读者发表意见的《星岛广场》一篇,由《星岛日报》总部(设于香港)编发的副刊《星辰》版碰巧登了一篇散文。 第一阶段持续了五六年,阅稿多年、熟习各位作者路数的《星岛日报》程总编终于忍无可忍,给我来一封信,半开玩笑地写道:“别和我捉迷藏了!”我去信诚恳致歉,不再隐瞒。2008年,我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刘荒田美国小品》,寄赠程总编,附上一信,说:“没有您的多年提携,我不能写出这一本。” 到2022年,我退休已超过十年,早已七十开外。目前还在写作,仍然以小品文为主。但心境已出现较大的变化。 二,下面,谈比“写什么”紧要的问题:为什么写? 剥开漂亮言辞,为什么写作,套用古人的定论,一曰利,一曰名。海外作者,赚点稿费已不容易,靠几篇狗屁作品或官方青睐,扶摇直上,那更是白日梦。可是,名还是想要的,活一辈子,回国去和校友见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实在不甘。我也未能免俗,投稿也好,应征参加什么“奖”也好,都渴望增加知名度。至低限度,名气大了,出书容易一些。 不过,海外作者所面对的困境,是有目共睹的。读者和出版者基本上在国内。海外虽然可以自费出书,但只能送给不多的朋友。现在,美加两地的报刊,有副刊的越来越少。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小品文作为贴近生活,便于干预现实的文体,受钳制也最多,我们在拥有充分自由的环境,当然不必担心被抓,被清算,但是写了无法发表。哪怕你仅仅出于不让编辑为难,也不想把愤怒的批判的作品投去。绕着走,就是不甘寂寞的散文作者的应对之道。国内流行的所谓生态散文,写原生态、动植物、耕耘、游玩、环保,就是新式的逃遁。海外作者呢?以我自己为例,国内好几家大报还刊登我的小品文,当然都不犯忌。如自我贴金,可称为“表现普通的人性”。其实,作为文革过来人,对逼在眉睫的苦难转过脸去,只有惭愧的份。 既然自己的经济条件还可以,不必敛财,而求名,岂但不容易,一旦野心膨胀,投入无耻的征逐,哪怕通过贿赂等黑箱作业得了什么大奖,也赔掉名誉,遭同行笑话,有眼光的读者也会骂你。那么,到这把年纪,为什么写呢? 为了自我娱乐。这是疫情期间自我封闭于斗室以来逐渐体悟出来的。排除加诸写作上的功利之外,写作回归它的原始意义——以过程提供巅峰体验。 有人提出疑问,写作本身未必快乐,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衣带渐宽,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失眠加腰疼,快乐何来?不错,写作的甘在苦的尽头处等你,一如地下深处的甘泉等候坚持不懈地掘进的锄头。 写作方式有三种:1,想好再写,有灵感,有触发,才有动笔的底气。这是常见的。2,边想边写,就是“用笔思想”。我倾向于这个方式,特别是在瓶颈状态。为什么呢?所有的准备,化为文字之前,都是飘忽无定的,头绪纷乱的,生涩粗砺的,只有进入书写过程,才具有实质的意义。不能兑现的支票,面额再大也是废纸;形诸笔墨的,哪怕是一篇千字文,也强于酝酿经年仍是子虚的多卷本巨制。写作与思想,写作与生活的关系,不是源和流,原料与产品这样单线的平面的关系,写作是作家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生活给予作家的一切素材、一切触发、一切感悟,首先作用于寸心,却怀胎和临盆在笔端──新潮一些,在电脑的滑鼠和键盘。既然笔首先是思想的工具,其后才是书写的工具,我们就不一定枯坐暝思,非得想好了,想通了才动笔,须让笔去思索,去寻找,去取舍,去组合,去完成。字句的行进就是思想的行进,灵感,乃是笔与思想撞击时所发的火花。还有一种不想就写。这方式,我在移民后的前十年,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用,目的是驱去毒素。我的切肤之痛就是出国前的灵魂染了沉疴,主要是沦肌浃髓的恐惧,下笔时心头已设下无数重关卡,远远谈不上自由写作,尽管没有人强迫你。我就这样做:打开日记本,随便写,把瞬间感触尽情倾泻,不设限,不涂改,务求痛快。当然,这种写法,极少有理想的成品。然而,我从中抛弃了旧我,拥有全新的肆无忌惮的心灵。 写作小品文的可爱,全在得心应手的愉悦。这和我年轻时建立的人生观有直接关连,我从来认为,至高的幸福在沉酣的境界里面。它不是马上能够进入的,需要预热和摸索。一旦建立一种独特的“节奏”,这节奏就会在下一次乃至无数次吸引你。它是封闭的,你完全进入后,自外于人间所有烦忧和功利计算的小天地就是你的,你在里面尽情地动作,释放能量,挥洒灵感,没有时间,没有外力压迫,没有仇敌,也没有朋友,只有你和你献身的对象。吸毒者所追求的欲生欲死,酗酒者痴心的醺然陶然,性爱高潮的淋漓尽致,所指向的“顶点”也不过如此。这些规矩的、健壮的、快乐的劳动者不费什么手续,也绝不必触碰任何底线就获得了,要数上帝的仁慈,第一位的要算这“沉酣”。 这就够了,写了,放在文档里,以后能发表,出书固然好,不能也无所谓。有过就是永远,你总不能给每一次包括吃喝玩乐在内的享受都要拍照,撰文,晒在朋友圈,没轰动效应不甘心。 三,第三个问题,怎样的小品文才算好? 回答这个问题不难,可是离开具体文本,空对空,并无意义。你读了,感到有趣,有意思,启发思考,引起共鸣,那就很不错了。我只说我排斥什么。 排斥虚伪,只说真话,真感受。假话坚决不说。一位多年洋朋友,他来自南斯拉夫,少年时跳船来美。中年回老家,碰巧铁托总统出巡,他随家人去街上。老百姓无不雀跃欢呼,唯独他一动也不动。回到家,挨父母一顿好骂:当心,会把你抓去坐牢!我们在这里,可以不随大流,不拍马。 排斥空洞的大词,不要动不动就宇宙,潮流,大势,规律。所谓见微而知著,先从个案,具体入手,剖析奥微、深邃的人性。套用“冰山一角”的老说法,我和海外作者的“一角”是以庞大无比的自由为基座的,冰山不可见,也没强求我感谢它的赐以。没有它,我的文字统统是难以存活的水上冰屑。 排斥写作方法。如今有很多工作坊,教人“创意写作”,我以为多半是徒劳的。鲁迅曾讥笑《小说教程》。写作的准备,基本上是潜移默化,是浸润渗透,是融会贯通。这也是我不谈“怎么写”的动机。当然,针对具体作品,是可以展开来谈的,如:怎样发现题材,怎样布局,怎样提升。至少,可提供反面的教训。希望在互动环节,和大家就这方面交流。我绝非第一流小品文写手,没有放弃,并非自视天降大任于斯人,而是别无消遣。既然把写作的宗旨定义为娱乐,怎么会计较任何人的批评呢?一如麻将局的输赢并不影响十六圈后一起吃夜宵。 我的发言暂时到这里,在互动环节,我们可以进一步交流。谢谢朋友们! 【杨苗燕发言提纲】 没读过刘荒田,怎知岁月如此多情? 杨苗燕简介: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原广东省作家协会《当代文坛报》副主编,广东省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室副研究员。90年代后期赴美留学,后移民加拿大,现定居多伦多。出国前先后发表和出版理论,学术和评论等数十万字。
今天,我想谈谈在阅读荒田老师作品过程中,有几个让我思考的点,求教于荒田老师和各位方家。 1,虚构与非虚构 荒田老师90年代以后开始以大量的散文随笔走入文坛的时候,就是用文字去记录那些逐渐消失的,边缘的,永在的命运和事物。他一直追求切近日常生活的质感,在热闹喧嚣中发现烟火气息的幽微,他书写边缘人物和生活状态,他叩问人的心灵真相,回到历史现场,他重新发现和还原生活本来具有的色彩和味道。 但是,我想说,荒田老师的作品也是充满了虚构的光芒的。首先,他的人物刻画,极具小说笔法,其次,他作品的语言具有满满的形式感;再一个,他的散文总是紧贴自身的经历和经验,却又不拘泥于此,而是将此作为原点,以浑然的结构、别致的视角、入微的细节和充沛的情感,将读者带到一个宽阔充盈的世界。荒田老师的作品是虚构与非虚构比较完美的结合。 2. 个人视角与公共情怀 荒田老师其实一直是在实践着这样一种写作:就是用个人的视角,捡拾和擦亮历史的细节,突显记忆深处的时代和日常之光! 他的人生回望,虽然是非常个人的,一个家族,一个场景,一种情绪,一个人物,但却描述了故乡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记录了个人成长的岁月与时代的横断面的胶着,把家族的盛衰史与社会发展印记联系起来,使作品充满了张力和底蕴。荒田老师从私人化的视野关注生活,但又跳出私人生活的圈子,以人间情怀记录着历史,发现着人性,在私人叙事中留下时代的足音。摊开来看,是一幅记忆中新旧故乡的画卷,一个特殊年代的清明上河图;收拢来看,是永恒的人心人性与精神欲望。这也是从个人视角展现人间情怀的最好体现。 3. 理解荒田老师作品的几个关键词 乡愁:版本升级了 日常: 充满温情暖意 现场感:认真生活的人最有力量 边缘人: 黑暗中点亮一盏灯 想入非非:化腐朽为神奇 荒田老师这些流畅、迷人而又质朴的文字,形成了对我们这个时代日常生活的多角度回顾,作为读者,我们从这些故事中,获得了崭新的或者是不同的视角去打量日常司空见惯的生活。在一个同质化的时代,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没有足够的个人体验,没有发现的眼睛,没有深钻下探的思想,没有一种悲悯的情怀,你就是写了日常,也不会动人。所以,我想说的是,不读刘荒田,怎知岁月如此多情? 【刘荒田讲座嘉宾点评全视频】
【王惠莲发言稿】 承晚明继“闲适”采众家之长 三十载饮一瓢写芸芸众生 王惠莲简介:毕业于河南大学,2004年移居美国,现居美国旧金山湾区。在美国中文报刊和国内报刊及网络发表数十篇散文、随笔、诗歌。作品曾在美国、香港和大陆获奖。
小品文在中国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早在先秦时期,许多感情色彩浓厚,语言优美生动的序、跋、记传、书信就已经问世了,只是那时还没有“小品文”之名。直到晋代,才借由佛经简本——“小品”一词,有了正式的“名分”。而后在近二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经历了晚明的兴盛,二三十年代的探索发展及90年代的热潮,形成了短小精炼,不把“明道”放首位,随意抒发个人感情,不拘格套,自由活泼的创作目的写作风格和体制,与重思想内涵重历史深度的先秦两汉唐宋散文,在内容和风格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在一些“正统文人”眼里,小品文是不合传统,不登文章的大雅之堂的。但众多小品文写作者皆不以为然。其中就有海外著名散文家刘荒田。 刘荒田自选集《找到“对的”自己》,和他既有的文章一样,内容和风格都非常生活,由此推想,这大概就是刘荒田想要的效果,也是他刻意在文坛树立的“刘荒田”形象和文学追求——“载生活”。 “生活化”是晚明小品文的一个重要特征。但在具体抒写内容上,晚明文人多以描写山水园林和自我生活闲适之事为主,而刘荒田抒写的多是芸芸众生。关于这一点,他在《市井》一文中有一段自白。他说:“我先天地喜爱集市,欣赏讨价还价的过程与档主们不失厚道的狡猾。”不管“世道如何嬗变,人心如何不古,我均可接受,只要让我亲近庸俗的物质化市井。” 这种对物质化市井的热爱,就像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一样融进了他的小品文,在这部自选集里,无论他怎么分辑,都与他热爱的市井脱不了干系。在缝纫机前劳作了一辈子的霭大姐,两次理发遇到的同一个理发师,天生就是“劳动迷”的妹夫,等等,无一不是市井中的小人物。 刘荒田的过人之处,还在于他能不露声色地引导读者思考这些市井背后所蕴藏的内涵。比如他写在一家杂货店里,一位30多岁的母亲一边购物一边教儿子说母语,儿子说不好,母亲便不遗余力地纠正,让你不由得不想:这位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教儿子说母语?第一代移民把乡愁系在乡音上的背后是一种怎样的苦心孤诣?还有大街上遇到的卖百叶窗的老白人,以倾听和说话为业的聊天师,邮轮上结交的半个白人“轮友”,在读这些故事的时候,你会发现,他明明讲的是文化差异,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讲文化差异。其“秘密”就在于他的文字,“如良朋话旧,私房娓语”。比如《半个“轮友”》里的一段:“码头上,克文夫妇排着队上一辆巴士,我们要登上另外一辆。反正有时间,我过去和他道别。他的记忆似乎复苏了,对我又热乎起来。” 如此平白如话的语言风格,其源头可追溯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闲适”小品文的“闲谈体”“娓语体”笔调。 “闲适”小品文倡导者之一林语堂,在《谈话的艺术》中说过这么一个观点,他说:“无论题目是多么严肃,多么重要,意见的发表总是出之以一种偶然的、闲适的和亲切的态度。” 在这一点上,刘荒田是典型的承继者。譬如写新冠疫情肆虐下的旧金山,他不写有多少人染疫多少人死亡,他只写疫情爆发期间外出散步时的所见所想,期间虽有“闭户多天”“戴上口罩出门去”“严格遵守社交距离”一些与疫情有关的描写,但丝毫没有疫情下的紧张与恐慌,可谓是得了“闲适”小品文的真传。 除此之外,刘荒田的小品文还有几个显著特征,按文脉推,亦是承接了二三十年代的“闲适”小品文。 一是常用迂回曲折、山回路转的写法。比如第三辑“我思我在”里的《说“得知”》。从“花蕊夫人”的“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一诗写起,最后引出在“政治正确”问题,写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二是刘荒田的小品文很少“动情”,即使是写爱情的,也只是平平道出。就像《爱情的“利息”》里写的,“午后,老先生在沙发上小坐,困了便躺下,一个小时后醒来,身上总盖上一张软和的毛毯。” 写爱情如此,在一些揭示人性的小品文里,刘荒田也同样是尽量避免感情的外露。比如《“杀死”一坨狗屎》。被他写得云淡风轻。虽是揭示人性,其揭示手法却与鲁迅先生有很大的不同,鲁迅先生是用刀子剜肉,刘荒田是把生活的原样原汁原味地讲给你听。 三是引用特别多。仅《涉水》一篇,就引用了屈原的《涉江》,徐志摩的《鲤跳》,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和至交周正光的绝句。至于是否需要这么多的引用,见仁见智,姑且不论。且说他的引用,无论古今中外,明引暗引,都能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一如引水入溪。比如这段《故乡的乌桕树》的开头:“如果有人问我,家乡的树木,你最记得哪一种?套周敦颐的说法:‘可爱者甚繁’。具体到一棵树,我要说,是乌桕。” 另外,刘荒田还常常寓哲理于小品文之中。而且他的“哲理”也同他的小品文一样,三句话不离生活。有的剖析“真”的不同和“假”的相似;有的以人和时间谁是主宰为题阐明人与时间的关系·····或许是他的哲理太过“生活”了,又或许是天下的哲理都被古今中外的哲人说尽了,所以他的哲理小品文尽管不乏深意和独到之处,却终因没有回答“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终极问题,而没能引起轰动。 【刘荒田讲座文友问答全视频】
(撰文和整理:西风、南方;摄影:瘦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