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边境小镇寻宝记 /桑宜川
文学园地 - 散文随笔精选
作者:桑宜川   
2017-12-02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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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树湾(Birch Bay),一个颇有文学色彩的雅名,老让我联想起俄罗斯贝加尔湖畔的风光,多少年来被茂密的桦树林围绕着,坐落在美国的西北角,美加边境不远处。从加拿大去那里,过了白石镇的和平门海关,沿着海岸线,驱车进入丛林小道,穿过几片湿地与牧场,她便呈现在眼前。那里的地貌呈弓字形,平平静静,在水一方,得天独厚。每天傍晚时分,潮汐便开始逐渐消退。天气晴朗的日子,在满天星斗与皓月的辉映下,夜空里呈现出一片硕大无垠的沙滩,也留下数不清的海洋生物,引来成千上万的飞鸿觅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那里是鸟儿们的天堂,她们发出欢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在天穹下回荡,蔚为大观。几年前,我与阿冠小莉,五一彬燕,宗京兄嫂等文友曾几次相约到此,下榻驿站,煮酒侃人生,在美景中流连忘返,至今记忆犹新。

如此美丽的西域风光,不知为何温哥华的华人却极少来这里光顾。其实那周边还有很多可去探幽之处,诸如荷兰村,德国村,古董街,观鲸台,早期探险者村落,印第安人部落遗址等,至今尚保留了拓荒时期的遗韵,文化不同,风情迥异,不胜枚举,都极具人文历史风采,正是中国读书人崇尚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去处,“闻香识玉”之要津。从地理上看,那一带的气场不凡,像一只螃蟹的双夹,直伸大海深处,颇有些近似于我国西域边陲伊犁地区的霍尔果斯,最西北端的门户,与哈萨克斯坦往来的陆路口岸。我很纳闷,这些值得一看的名胜,为何从来就不是华人的法眼?“浮生若茶,红尘山外。”想到佛门里的这句禅文,再看看当下物欲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倒也似明白了个中缘由,然而我辈却有矢志不渝的情趣,那就是要结伴浪迹天涯,这次承蒙阿冠小莉再次召集,文友联袂出游,便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的见证。

那天诸君过关皆顺利,出门在外,上了点岁数,都崇尚“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掌灯时分,便下榻驿站,开始通力合作,包起饺子来。不知是谁,还带来了李鸿章杂碎和左宗棠鸡二道佳肴,给傍晚的酬酢与把盏平添了人在天涯的几许怀旧气氛。酒不过三巡,几位学长便逐渐现出了性情中人的本色,话多起来,其乐融融,温馨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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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家用过自制的丰盛早餐,便开始出游。驱车不出嚼完一颗口香糖的工夫,我们来到了一处风光旖旎的小镇。放眼复望开去,街道两旁分布着不少荷兰风情的建筑,古董店家鳞次栉比,文友们兴致所至,便推门而入,开始了“史海钩沉”。须臾之间,我便在甚不起眼的一处旮旯寻觅到了美国女作家赛珍珠(Pearl Buck,1892-1973)的英文原版小说China Sky《中国天空》,不禁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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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41年的《中国天空》初版,由美国费城BLAKISTON COMPANY印刷出版,随后分别于1942,1944年和1945年再版。时值二战烽火岁月,美中为盟国,这本小说的主题是声援中国抗战,因而赢得了万千读者青睐,供不应求,一时洛阳纸贵。然而第一版印数并不多,历尽劫波,目前已存世极少,物以稀为贵,在国际图书拍卖市场应是一个价值不菲的版本。还记得几年前,我与美国文友海云,鹤峰一道去温哥华岛旅游,在纳乃莫附近的一个小镇旧书店里逗留,竟也发现了几部关于中国题材的英文“善本书”,其中有林语堂的1935年英文原版My Country My People《吾国吾民》,赛珍珠的1948年英文原版Peony《牡丹》,爱德加•斯诺的1944年原版People On Our Side《民众在我们一边》等,我买下后,分别赠送了海云和鹤峰各一本,作为书缘,惠存留念。如今回忆起来,那是怎样的一次读书之旅,一路文墨飘香,依然恍然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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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林语堂与赛珍珠合影(左),南京大学北园的赛珍珠故居(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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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女作家赛珍珠(Pearl Buck)的《牡丹》与《大地》等长篇小说,以中国故事作为叙事文本,为她赢得了世界声誉。

话说回来,赛珍珠于1922年开始写作,1931年发表中国题材的长篇小说The Good Earth《大地》,立即成为畅销书,1938年因此而获得普利策小说奖和诺贝尔文学奖,在此之后,1941年出版了《中国天空》,是她关注战时中国的又一力作。在她的一生中,赛珍珠的创作多与她自己的中国经历有紧密的联系,且大部分被翻译成了其它文字,传遍了世界。她试图通过自己的作品向读者诠释:只要愿意接受,人类社会存在着广泛的普世价值。她谙熟汉语,对中国古典文学所知甚多,1933年还翻译过《水浒传》,书名改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在目前存世的几个英文版本中,是一个译文质量不错的版本,可见她的中文造诣与学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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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和小莉手捧赛珍珠的《中国天空》,与文友们在美国小镇合影留念。

抗战时期的南京金陵大学校园里,有着一幢小洋楼,那是赛珍珠一家居住的寓所。徐志摩、梅兰芳、胡适、林语堂、老舍等民国文人学者都曾是她家的座上客。1972年,尼克松访华以后,她主动支持美国国家广播公司(NBC)的专题“重新看中国”节目,并积极申请访华。但由于彼时的中国政治风云变幻无常,她的访华签证遭到了婉拒,因而长期心情郁闷。1973年5月6日她在佛蒙特州的丹比(Danby,Vermont)家中去世,葬于宾西法尼亚州普凯西的绿山农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她一生热爱的中国大地。她病逝后,按其遗愿,墓碑上只镌刻“赛珍珠”三个汉字。前几年我曾专程前往拜谒她的墓园。如今,她的故居掩映在易名为南京大学北园的一片绿荫丛中,尚可从中感悟这位非凡的美国女作家,她的一生曾有着怎样的中国情结?

记得当时还买到英国著名作家乔治•奥威尔的二本英文小说,其中1949年初版的Nineteen Eighty-Four,是一部政治讽刺小说,中文译名为《1984》,最早由董乐山先生译成中文。如今,《1984》已被翻译成至少60多种语言,而它对英语本身亦产生了意义深远的影响,成为文学经典。作者及其小说中的许多词语已成为当代国际社会常用语。例如,“奥威尔式的”形容一个极权主义社会的行为或组织,而“老大哥在看着你”则意指任何被认为是侵犯隐私的监视行为。另一部Animal Farm《动物庄园》则是反乌托邦寓言小说,描述了在英格兰的一个庄园内,一场“动物主义”革命的酝酿、兴起和最终蜕变。在写给友人的伊冯•达韦(Yvonne Davet) 的信札中,乔治•奥威尔述及这部小说实际上是反对斯大林的。1945年首次出了英文版,最早的中文版是北大的傅惟慈先生所译,那二本乔治•奥威尔的小说是现代中国80年代初的名著名译,相得益彰,脍炙人口,流传甚广,皆来自于海外学人的早期收藏,由此可见这些散落在海外旧书店里的善本书本身所蕴涵的历史文化价值。

除了淘书,文友们皆有各自的收获。小莉留意到了三个精美的磨沙玻璃鼻烟壶,底款是清代乾隆年制,做工精细,陈色古雅,应是鼻烟壶中的上品;门玲买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民国大碗,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五一兄嫂则看中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楠木大箱,色泽赭红,俯首即可闻到阵阵似幽兰的芳香,从箱里缓缓散发出来,那是清末民初的官宦人家才能拥有的家当。我也碰巧买到了一个有清代底款的法琅瓷,即青铜景泰蓝崁丝花瓶,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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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友们各自手捧着自己刚买到的宝物合影

如今,散落在海外的中国文物,不时出现在古董商店里,价格并不高。究其原因,是许多西人家庭祖传下来的,或许是巨大的文化差异使然,传到了下一辈人手里,大多被认为早已没有任何价值,视为敝屣,一堆散发着棺材味儿的东方玩意儿,最终被送到了旧货及古董商店。这是典型的文化误读(Misreading),许多中国物件已成绝版,所蕴涵的历史文化价值是无法估算的。应该说,不少原汁原味的中国物件仍然静悄悄地躺在北美社会的各个角落,只要有心去寻找,总能有所收获的。

其实,收藏的门类很多,数不胜数。近年来,我比较关注散落在北美的“中国风”物件。这次与文友们到访美国小镇,就收获了一个法国产的饼干桶,六角形,马口铁皮制作,外观六面为漆彩画,均印有清代中国的仕女,楼亭,池塘,小鸭戏水等具象,不仅造型美伦美奂,更有意义的是其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内涵。何谓中国风?这需要追溯到一个法文词语Chinoiserie,其词根来自古拉丁文,意指“中国物件”。这或许就是中华文明传播海外的佐证,也为如今的“一带一路”找到了历史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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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历史,欧洲在17世纪末至18世纪末,曾长时间流行“中国热”,彼时正值清朝康干盛世时期,在这段时间内,欧洲对中国的许多方面均十分追捧,对“中国风”的狂热追逐曾经是当时欧洲社会的普遍时尚。1700年,为庆祝新世纪的到来,“太阳王”路易十四在法国凡尔赛宫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举行盛大的舞会时曾身着中国式服装,坐在一顶中国式八抬大轿里出场,使得全场顿时发出一片惊叹声。这种中国风尚曾渗透到了欧洲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如日用物品、家居装饰、园林建筑等。受“中国风”影响的“洛可可”风格与中国式园林亦在欧洲各国王室流行,在18世纪中叶时达到顶峰,也蔓延到了整个北美社会。正因为此,如今在北美坊间仍散落着不少藏品,是那一个时代的国家记忆。

其实,我辈所寻找的乃是一种几近凐灭的历史记忆,在当下红尘滚滚的物欲社会里,或许它们被认为毫不足道,但我辈却敝帚自珍,乐在其中,这就是收藏的乐趣所在,收藏的是有具象的立体历史,它们永不消遁。同行的永乐兄颇有哲理地说,“旅游的意义并不在于到达目的地,而在于旅行的过程本身。”诚如斯言,寻宝的初衷又何尚不是如此?在寻访与求索的过程中,即可沐浴一场又一场历史文化知识的洗礼,那震撼人心的背景故事,那无法言说的快乐指数,不是得到宝物之后的心情所能比拟的。

2017年11月 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 


作者桑宜川简介:

曾赴澳大利亚、加拿大攻读硕士、博士学位,现任加拿大环球教育服务公司董事长、加拿大枫叶出版社社长、环球英语学院院长等,同时为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天津财经大学客座教授。桑教授学术兴趣和研究领域广泛,学术造诣颇深,学术论著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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