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达的故事
文学园地 - 短篇小说精选
作者:林杨陈   
2013-04-10 21:32

       安妮达这样的名字,我就不知道是属于印尼人的名字呢,还是属于阿拉伯人的名字?更不知道是不是荷兰人的,或是属于其他西方白人的名字?因为我只知道用汉字写成的,有姓有名的是属于中国人的名字。现在我又知道了,像这样用汉字写成的有姓有名的名字,其中就有韩国人,也有越南人。要不然,那就是分布在全世界的海外华人了。
       安妮达是我的病人,倒过来说我是她的指压治疗师。安妮达是印尼华人,更是印尼万隆的华人,说起来和我还是”同乡” 呢。她是女的,我想没有男人叫安妮达的吧!她今年68岁,她在病历表姓名栏里写上Anita Khu。
       Khu是许,这就是说,她是姓许的,总算她还没有忘记祖宗十八代!在我问她是中国那里人时,她就一问三不知了,这也难怪,她是在印尼出生的许家第十五代传人!就以30年为一代的交接算,那她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从中国来印尼时是处在1560年时的明朝!那时候,万隆还没有建成城市,她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应该是属于组建印尼万隆城的中国商人之一!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万隆南部的老城,不管是大街或小巷,其房屋的建筑统统都是横梁凸起的中国式建筑,所以万隆南部这座城是中国人建的,城市模样就像中国明朝或清朝时的南方城市一样。万隆北方是后来荷兰人来了才组建的荷式建筑,所以万隆北方是荷兰式的城市。现在中国式的城市模样已经消失了,因为在八十年代城市翻新重建时,那些旧房拆掉建成了现代式的高楼大厦。所以那些后来生长的印尼人,没有人知道原来万隆城原先竟是中国人建的!
       安妮达的父亲读的是荷兰书,印尼在荷兰殖民时代,许多好几代传下的中国华侨,所受的多是荷兰教育,但也不是所有受荷兰教育的华人都像鲁迅先生所说的成了”假洋鬼子”,安妮达的祖先就很有骨气,虽然忘了祖先母语的中国话,可至少他们还保留了家族的姓,那就是姓许Khu!当然,受荷兰教育的父亲,就娶了一个也是受荷兰教育的母亲。
       安妮达是1942年出生,那时日本占领印尼,已没有了荷兰的影响力。在安妮达家里,已经没有了中国人的味道,安妮达和她的兄弟姐妹在家里交谈,都是用万隆当地的巽达方言,和父母交谈也是以印尼语为主,虽然有时会参点荷语,因为她父母交谈时是多用荷语的。安妮达的一家人已经没有了中国人的意识,特别是安妮达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们,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自己就是印尼人,就是道道地地的印尼人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当时印尼副总统哈达在万隆市中心的阿伦阿伦(Alun-alun广场的意思)向印尼学校的学生演讲,安妮达当然是其中的一个听众。哈达在上千名的学生面前不顾历史前因与事实指责华人在荷兰殖民时代没有与原住民同甘共苦而成为荷兰的经纪商,现在又悠哉悠哉享受原住民用性命换来的独立成果,挑起了并种下了原住民与华人冲突的火苗。其实,安妮达三叔母的哥哥,就是印尼独立战争抗荷的烈士,他的骨灰就埋在他居住的小镇阿迪马札(Adimaja)的乡下。
       副总统哈达的那一番话,给安妮达以及安妮达那一辈的华裔子弟当头一棒,让他们突然觉醒:”啊呀,原来我是支那(Cina)!”
       他们开始为”支那” 这一名称被人轻视而痛心,在他们的心灵里开始维护”支那”了,想尽办法要为”支那” 这个名称的尊严平反。
       自哈达副总统发表演讲之后,学校里原住民学生在态度上就起了很大的变化,先是一位原住民学生,受人唆使打了天天用摩托车接送他的华人同学。在他的淫威之下,这位华人同学以后也不敢不给他再接送,但因为每天接送都要被原住民学生打就只好停学不读了,后来这位华人学生的父母送他到德国留学,在德国,成了一位著名的内科医生,他当然是再也不愿回到印尼来的。
       安妮达自己也有一辆摩托车,好在她是女的,就没有人打她,但她的摩托车就天天被原住民学生借用,弄到她放学时摩托车就不知道在那里,只好走路回家。后来,摩托车被爸爸卖了,爸爸说如果不卖掉,终有一天摩托车会被借到不见回来。
       不久,就发生总统十号发令,那是1959年的事,明令中国籍华人离开小城小镇迁到大城市去,芝马墟(Cimahi)就发生逼迁事件军警开枪打死了两个华人妇女。也是在那个时候,住在阿迪马札(Adimaja)小镇的乡下,与原住民同甘共苦安妮达三叔母的一家人,她父母和还小的一个弟弟一个小妹妹,只是为了阻止村民抢掠他们开的阿弄(Warung小杂货店的意思)店,全家就被土著的村民活生生地活埋了。安妮达的三叔母本身当时是在万隆读书不在家,才幸免于难。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井里汶发生了排华事件,不久,万隆也发生了排华暴乱。排华份子见到华人就打,华人商店被砸毁,货物被抢掠,还指着华人的鼻尖叫嚣:”喂,支那,滚回支那去!”
       就在这样的排华的氛围中,安妮达的哥哥有一天去朋友家处理一件急事,汽车泊在朋友家的斜对面,离朋友家的住处较远,被一位才学开摩托车的原住民少年撞了,那原住民少年头部撞到汽车后面的” 护车挡”死了。结果,她哥哥的汽车被原住民捣毁,原住民还四处打听汽车的主人,要置安妮达哥哥于死地。好在那一带没有人知道那部车是安妮达哥哥的,他才逃出了生天。
       安妮达的爸爸看到发生了这样一连串的仇视华人的事,认为印尼已不适合他们居住了,就变卖了家当,离开了中国人亲手建成的万隆城,全家迁来加拿大,横下心来不做印尼人了。
       安妮达的爸爸说:”中国人有一句俗语: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中国人克苦耐劳,勤俭朴素,何处不能生活?但要找一个我们住得平安,住得安心的好地方。我们可以和欢迎我们居住的人一起,共同建设比万隆城更好的城市!”
       安妮达的故事,只是这么多的从印尼迁来加拿大的移民故事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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