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 我的好兄弟， 你就是走， 也要把眼睛睁开一下， 看看我。兄弟十个， 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你要真走了， 往后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连个亲朋都没了……”

       阿六有些感动， 一使劲， 眼皮还真的被拉开了。

       “阿六， 你睁开眼了！ 听他们说你有十天十夜没睁开眼了， 我来看你， 你能把眼睛睁开， 真的是叫我很安慰……”

       阿六看到阿大的同时， 也看到了他的丐帮兄弟们， 眼睛一眨，心里的感动就打起折扣来———他这时来看我， 在我昏迷的时候， 当着我的兄弟们说这些话， 是不是又有图谋？ 想把我的这一帮叫花子兄弟玩弄于他的股掌？

       想着， 阿六的眼睛习惯性地瞄向阿大脸上的疤痕。疤痕正一跳一跳呢！ 阿大要害人杀人， 疤痕就一跳一跳。师父死时， 师叔从老远的地方赶来， 说阿大很可能是与他交过手的一名日本武士， 入耀武门是图谋， 掌门人的死一定与他有关……不久， 他就看到了阿大杀师叔， 他的刀从背后捅向师叔时， 脸上的疤痕就是这样一跳一跳的。

       杀阿蕊时也是一样。

       阿蕊是师父的独生女， 花朵儿般的女孩子， 阿大脸上的疤痕一跳， 持刀的手犹都没犹豫， 就把刀捅进了阿蕊的胸腔， 还想再捅时，阿六挡开他的刀， 阿六也就受到了阿大挑断右脚筋、赶出耀武门的惩罚。从那时起， 阿六就成了流浪汉， 乞丐帮的一员， 也成了个复仇使者。为自己复仇， 更为师父、耀武门的兄弟姐妹们复仇。他曾多次暗暗发誓， 这辈子要杀不了阿大， 死也要想个法子与他同归于尽。

       “我还能与他同归于尽吗？” 自己连把眼睛睁一下的力气都快没了， 又有什么办法与人同归于尽呢？ 一泄气， 阿六的眼皮又重新合上了。合上了的眼皮， 还挤出来一些泪。感觉有人帮他擦泪， 感动又使他把眼皮拉开了。帮他擦泪的是阿大， 他的丐帮兄弟们正把感激的眼神投向阿大。

       “不能让他再演下去！ 更不能让他再祸害我的这些丐帮兄弟……”

       阿大边帮他擦泪， 边故伎重演：

       “好兄弟， 你不会就这么走吧？ 这个世界上有你， 可是我的精神支柱……”

       阿六懂支柱。入耀武门前他是个木匠， 父亲被日本鬼子杀害，他想让砍木头的斧子变成杀日本人的利器， 才投身耀武门的。“一个房子被抽去支柱， 房子会轰然倒塌， 一个人的支柱被砍断， 是不是会像房子一样崩溃呢？”

       “砍断他的支柱， 这也许是我与他同归如尽的最后一招。”

       于是阿六说： “阿大你就别猫哭老鼠了， 你知道的， 我们不是兄弟， 也不是你所说的亲朋， 我们是敌人， 你死我活的敌人……”

       阿大一阵警觉， 仿佛在说， 这家伙怎么又说起话来了。

       “阿六， 我知道你神志不清了， 我们是亲朋， 兄弟。” 阿大说。

       阿六说： “不！ 我的神志一点不糊涂！”

       “阿六， 你蓄点精力， 别再说胡话了。” 阿大打断阿六的话。

       阿六冷笑一声： “你怕我说话了？ 我说的猫哭老鼠点到了你的筋上吧？”

       阿大大惊失色。

       阿六不紧不慢说： “是亲朋、兄弟， 你就不会弄残我， 我也不会杀你。杀你的事过去我一直没承认， 今天我宣布承认。”

       阿大的眼睛睁圆了， 眼珠子快要弹出来。

       “那次杀你， 是我和阿蕊阿七一起谋划的， 阿蕊失手了， 阿七急中生智对我的大腿上打了那一枪， 叫我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之后饮弹身亡。”

       阿大快要弹出的眼球， 变成了两颗红灯泡。

       “阿二找你决斗， 也是我的一句话。师叔把你是日本鬼子的事告诉了我， 我又告诉了阿二， 阿二和我一样， 都与日本人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他技不如你， 死在你的手里， 但他相信有人会帮他杀掉你的。”

       阿大死死地盯住阿六， 脸上的疤痕又急骤地跳起来。

       只差最后一斧子了， 阿六想到阿大的两面性。

       阿大虽然杀死了阿蕊， 但他背着人的耳目又多次去阿蕊的墓前祭祀， 并一直没再娶， 这说明阿蕊在他的心里是很重要的， 他对阿蕊下毒手是迫于什么， 如果拿阿蕊说事， 一定是致命一击。

       于是， 阿六一笑说： “我还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 阿蕊的会阴部有一块记， 阿蕊为报父仇， 表面上是你的女人， 暗地里却和我好，在成为你的女人前， 早就跟我有那回事了， 你花了那么多心机把阿蕊弄到手， 也不过是吃了块我嚼过的馍……”

       阿大的脸成了猪肝色， 骂： “你这个畜生！”

       阿六说： “你阿大才是畜生， 你们日本鬼子才是畜生， 比畜生还没有人性！” 说着， 目光如炬， 与阿大对峙。乞丐兄弟们为他喝彩，打狗棍把地杵得山响。

       阿大话不成句， 说： “你， 敢骂， 老子……” 说着， 两手向阿六掐来， 却被乞丐们的打狗棍架住。阿大的身子一阵颤颤巍巍后， 一口血， 从嘴里喷薄而出， 眼球翻白， 头一偏， 身子歪倒在地上。“阿大的精神支柱被我几斧子砍断了……” 阿六欢呼。

        “师父。我为您报仇了！ 阿蕊， 阿二， 阿三， 阿四……我为你们报仇了！”

       阿六奇怪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有力气？ 就这么一奇怪， 他听到了嗤的一声响， 是那种车胎穿孔的声音， 他的力气也跟着泄了。

       他想说， 阿蕊， 对不起， 为了置这个不共戴天的日本鬼子于死地， 我……话没说完， 他听到了一个来自天国的声音： “阿六， 你干得好， 我在这边等你呢！”

       作者简介： 谢大立， 湖北作家， 中短篇小说三次获湖北省政府“ 文艺楚天奖” 一等奖， 出版文学作品集三部。

        ──选自《武陵“德孝廉”杯‧全国微小说精品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