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色阳光伴着柔湿的的微风，轻轻洒落在后园上。草地的大部分被屋子和那棵高大枫树的阴影罩住，变成墨绿色一片。而那一隅最早被朝阳宠爱的花圃，各色花儿显得妩媚灵动，活脱脱勾动人们的眼帘和心扉，仿彿在静悄悄诉说，新的愉悦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榆舒坦地坐在有衬塾和靠背的摇椅上，感到清爽的空气直透入全身每一个细胞。这加拿大迷人的夏天！想想几天前还置身在香港闷热难熬的天气中，单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已是一种享受，何况这是远踄重洋第一次来到儿子伊顿的家，第一次抱抱己满周岁的孙子，还有，今天要与远道而来的亲家奶奶见面，好事扎堆，心情别说有多亮丽。

亲家奶奶住在亚省卡加利，是位英裔单亲妈妈，有两个孩子。女儿韦琪在多伦多大学毕业后，留在多伦多工作，与林榆的儿子相识拍拖，二年前结婚。林榆和丈夫坚持儿子回香港辨喜事，亲家奶奶因工作忙，没有同行。小孙子出世，亲家奶奶来多伦多住了几天，可林榆夫妇在港因事未能脱身，至今两位亲家仍缘啬一面。这次算是首次聚会。

“Good Morning！妈咪。” 伊顿拉开玻璃门走到屋外。林榆报以一个微笑，半开玩笑说，“早点起身，呼吸一下你们加拿大的清新空气。” 儿子听罢哈哈笑出声来，“都成了异国母子。你和爹哋又不愿移民过来。 ” 林榆叹了口气，“生意人哪能说走就走。好了，别提这事。你丈母娘什么时间到？” “我怎么知道，她到多伦多会打电话来。” “飞机没有班次吗？你们不去机场接？” 林榆紧接着问。“她是自己开车来的。” “开车？！卡加利离多伦多很近？” “两地远着呢。她喜欢旅行，白天看风景，晚上住汽车旅馆，很惬意。她己轻出发三天了，按计划今天到。”

我的天！林榆在心里嘀咕一声，一个年已半百女人，单独驾车穿州过省，出了事怎辨？都说西人行事作风与华人大相迳庭，这个洋亲家，也真是的。略一停，林榆又说，“不管她几时到，今天这顿晚餐算是接风洗尘，一定要体面像样，不要给对手亲家看偏。我亲自下厨，等一下你陪妈咪到华人超市走一趟。” 伊顿道，“韦琪妈妈很爽快随便的。她说，如果太晚了，要我们先吃饭，不必等，她自己搞个三文治就行。” “那是客套话。总之，六餸一汤是免不了的。燕窝、鲍鱼我都发好了，买条游水鱼和新鲜蔬果，再来一只烧鸭或白切鸡……”

“妈咪，” 儿子打断她的话，“才几个人嘛，何必如此铺张。今晚大家轻轻松松见个面，随便吃点什么。明天CN塔上旋转餐厅的座位我早预订了，那里临近安大略湖，又可俯瞰多伦多景色，很有情调，包你们两位妈咪都满意。” “那是你的事。我们亲家第一次见面，不排场一点怎行？礼多人不怪，我看华人洋人都一样。” “东西方文化差着呢。” 伊顿接口道，见拗不过她，一脸无奈，“这里是自由天地，你可以自已安排一切。只是不要太累，来度假嘛，悠闲一点。”

整整一个下午，林榆在开放式厨房忙碌着，搞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粤式小菜难不倒她，但儿子媳妇笨手笨脚帮不了，连切葱剥蒜都要自己操刀，站久了也感到有点累。透过落地玻璃门，看到小孙子正在后园与爸妈在绿茵草地上玩，蹒跚学步，冷不防摔在地下，逗得大人小孩一阵欢笑。林榆心里甜丝丝的，要是亲家奶奶早点来，大家凑在一起陪小孙子玩，多乐。

刚才媳妇韦琪说，她妈来电，两个小时后就到达多伦多。林榆一算，晚上七点，正好是晚餐时间。可人算不如天算，等啊望呀，都己经八点了，还不见人影。她催促儿子打电话问一问，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伊顿道，“人家正开车呢，接电话很危险。要不，你肚子饿了，咱们边吃边等。” 林榆用手指轻轻点一下他的脑袋，“傻仔，有你这样做女婿的！”

正好电话铃响。伊顿一接，兴奋对韦琪说，“你妈已在门口。” 两个年轻人马上往外走，林榆跟在后面。车道上停着一辆白色四驱车，一位中年女子从司机座钻出来。应该是亲家奶奶。她头上戴一顶红色棒球帽，架着墨镜，着一件印着心形图案的白色短袖汗衫，灰色及膝的宽松短裤，简朴自然。她张开双臂拥抱冲过去的韦琪。大声说，“亲爱的，我想念你！” “我也想念你，妈咪！” 她们说的是英文，但林榆听得懂。稍一停顿，亲家奶奶问女儿，“我的小宝贝呢？” “等不及，睡着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伊顿凑上前，也与丈母娘亲热拥抱。韦琪拉着妈妈的手向林榆介绍，“这是我妈妈。” 又指着林榆，“这是我家波 (婆 ) 。” 她特意用中文说出家婆两字。亲家奶奶摘下墨镜，轻轻和林榆相拥一下，“很高兴见到你！我叫亚玛丽。”

这时，林榆才注意到一个高大男子 “呯” 的一声关上车门，拉着一个大行李喼走近来。亚玛丽落落大方道，“他叫迈克，我男朋友，会计师行同事。” 一刹那间，林榆心里一阵颤动，我的天，亲家奶奶背后怎么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迈克站到林榆面前。她本能地伸出手，握一握，避开和这嘴边满是胡须的陌生鬼佬拥抱的尴尬，尽管那是西方习俗。

进到屋里，亚玛丽像回到家，大声嚷嚷，“我先去痛痛快快泡个澡。” 嗵嗵嗵就往楼上跑。林榆马上穿上围裙，到厨房忙活。她像个熟练厨师，准备好的鱼肉菜，该蒸的蒸，该炒的炒，有条不紊。抽油烟机的呼呼声和锅里 “哔剥” 的爆炒声交炽在一起，像一支热闹欢快的小曲。终于和亲家奶奶见面，林榆满心欢喜，可突然爆出个亲家男朋友，总觉得有点那个，说不出什么滋味。世事难料，本来自己和丈夫双双来这里探亲，出发前两天，在内地开设的工厂有急事，丈夫上去处理，她只能孤身飞越重洋。而这个亲家奶奶，原先知道一个人来，而今却变成一对。她轻声问站在旁边端盘递餸的儿子，“你不知道丈母娘有男朋友？” “连韦琪也是刚刚知道。” “怎么不先告诉你们？” “这是人家私隐，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一切摆弄好，亲家奶奶和男友也梳洗完毕下楼。林榆眼前一亮：亚玛丽判若两人，金发垂肩，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蓝眼睛快乐地闪烁着。一件浅绿色丝质柔软罩衣，胸前挂一条带饰物的长项链，套一件无袖无扣白色外套，淡蓝色紧身裤，显得清新脱俗，简直就像韦琪的姐姐一样年轻。而迈克也把脸庞刮得干干净净，白衬衫上打一条红斜纹领带，气度潇洒。两人入座后大赞林榆手艺好，感谢她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餐。

林榆微笑着，并非只是亲家奶奶的赞赏。客人对她厨艺的夸奖，早已听惯了。她忽然发现，这个洋亲家，似乎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同。品性的流露，人生的追求，亳不修饰雕琢，自然坦荡。多年来，自己和丈夫营营役役，为生意费尽心思，为生财绞尽脑汁，整天在金钱、应酬，杯光酒影中度过，难得有一天轻轻松松坐下来休息，做回自我。正如眼前这些美食，烹调得再好也只是昙花一现，宴席一散，就被扫得干干净净，惟有快乐才能长久在心中荡漾。

夜清凉，月光如水洒在草地上。林榆穿着睡袍来到后园，坐在她最觉舒坦的摇椅上。伊顿和韦琪这对小夫妻，亚玛丽和迈克这对大情人，也许早己坠入梦乡，可林榆睡意全无。她在缓慢咀嚼品味来加拿大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猛然间似乎发现自己的笨拙和僵化，直到亲家奶奶到来之前，还在为如何称呼，穿那件衣服，弄什么菜式，摆多大排场反覆思量。看人家，只带着一份热诚和礼貌，相聚得不也是很高兴吗？她突然羡慕起亚玛丽那份自信和自我，不受世俗眼光和狭獈传统观念束缚，追求理想中的生活。也许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吧。她感觉受到极大启发。亲家奶奶只逗留一个周末，后天又要启程，去满地可、魁北克，享受法式风情。她己邀请这个洋亲家和男朋友明年到香港去。看吧，届时她和丈夫也要学会放松自己，劳逸结合，放下所有工作，大家好好玩一玩，癫一癫。

作者简介：姚船，1980年移居加拿大。作品发表于加美和中港台等地。著有散文集《唐人街拾零》等。曾任多伦多华人作家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