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捞越战事( 6. “阿娃孙谷”庇护所)/陈河
文学园地 - 获奖小说连载
作者:陈河   
2012-09-07 13:22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天,麦克.坎德尔上校坐上一架布伦特式双引擎飞机,前往沙捞越丛林督察。他要进入丛林的唯一办法和136部队的其他人员一样,只有背上降落伞从飞机上跳下来。不过他是高级军官,为了安全起见降落的地点选在日军数量比较少的北部地带。他的体态庞大,普通的降落伞不够负载,超过了几公斤。后来他自己想办法,说把假腿拿掉,让另一个比较瘦的随员带上,这样他的体重问题就解决了。当他跳出了飞机,看着自己的一只腿在晃来晃去,想起了中国的一句成语:金鸡独立。

降落在北部地带虽然比较安全些,可是要从那里走到古晋这边却要走上十几天的路程,而且全是在丛林里的秘密小道。136部队动用了三十多个训练有素的英军,又雇佣了十几个马来人做搬运和向导。麦克上校腿脚不便,骑着一匹矮脚的蒙古马,在窄小的树林间的通道中慢慢前行。他是第一次来到沙捞越丛林,但是对于丛林他却是一点也不陌生,相反,他有着一种亲切的感觉。在二十年以前,当他刚从牛津大学人类学专业毕业后,曾跟着著名的玛雅专家盖.克拉克教授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丛林里寻找玛雅城市古迹遗址。他发现丛林所孕育出来的文明和平原或者山地的文明有很大差别,异常地血腥又异常地优美。这一次,在他计划要空降到沙捞越丛林之前,他抽了几天的时间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作了一些研究。从地理的纬度来看,沙捞越比尤卡坦半岛更加南一点,都是属于潮热的亚热带,都是半岛,有漫长的海岸线。但是从记载来看,沙捞越这个地方没有出现过可以和玛雅文化妣美的显著的古代文明,只有丛林里的依班人因为猎取人头的传统习俗引起人们的注意。他在博物馆里找出依班人的图片标本,发现他们的长像特征和墨西哥的玛雅人很接近。玛雅人嗜血出名也特别喜欢猎头,他们把砍得的头颅放在祭坛下的地窖里。而依班人则是把猎得的头颅加以精心制作然后挂在他们居住的长屋的屋檐下供人欣赏。麦克上校是那种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都能找到乐趣的人。他在香港沦陷之前,能在混乱中找到一个貌美的老婆;在重庆做军事顾问时,尽管日本人飞机每天来轰炸,他照样会常常跑到沙坪坝那边去吃麻辣的火锅。而此时,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丛林,他那些丛林学的知识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麦克上校在到达雷剑江区域之前,巴里上尉带着人马前往迎接。他们在一个马来人的定居点回合了。当天他们彻夜交谈。巴里表现出了严重的挫折感。他认为自己的包围颂城的计划几乎还是个泡影。神鹰的游击队表面上什么都答应,可事实上不一样。他们自有一套战争理论,对于包围城市兴趣不高,很难调动他们的兵力。那些土著达雅克人总是胃口大,什么都要,可什么都不会干。麦克上校对巴里的沮丧情绪表示理解,但是告诫巴里上尉在丛林里做事耐心是基本的要素。他认为巴里上尉的计划很有天才,但要一步一步地做出来。他说自己这次来这里就是要帮助实行他的计划。他这回要会见依班人的大酋长拉贾,商谈联盟的事,把他们的武装力量集中到136部队的指挥之下。顺便,他问了那个托马斯.(周天化)的情况。巴里说他还在红色游击队那里。麦克上校说你把他弄回来吧,我要见他。

两天后,周天化回到了巴里上尉的营地,见到了训练过他的老长官麦克上校。麦克有几个月没见到周天化了,发现丛林在他的身上已经起了作用。他的皮肤像是上过油漆一样发亮,眼神象是那些昼伏夜行的动物的眼睛一样地深邃。麦克问他感觉怎么样?周天化说了自己被日本人打过针的事,他必须在一个月后回到日本人那里接受注射。麦克上校说这件事他知道了,会做出安排的。他叫一个医务助理员抽了周天化一个玻璃安培瓶的血,让交通员送回新加坡,再带回英国去研究,想办法找到一种解除毒素的血清。

第二天,麦克上校带着周天化去会见依班族的大拉甲,商谈组建联盟的事。

依班人的部落分布在丛林各处,现在他们要去的是大酋长拉甲所在的一个古老的部落。麦克上校和周天化被一支队伍护送到了一个河湾,一群依班人武士已在半路等候迎接他们。依班人来了三架车子,是牛拉的大车,他们让麦克上校坐上中间的一架,周天化则坐在了后面那架车。最前面的那架坐着四个依班武士。麦克坐的这架除了赶车的就是他一个人,但是在他的身边有八个依班武士在地面上步行跟着他。拉麦克上校车子的有两头牛,其他车只有一头牛。不要看这车辆简陋,在依班人的部落这已是最高的规格。那几头拉车的水牛头上戴着番石榴花做的花环。

周天化坐在颠簸着的牛车上,他身边坐着一个会说简单英语的依班老人。英国人在这里统治时间久远,部落土著都有一些会说英语的人作为翻译。周天化看着前面麦克上校牛车旁边跟随着的盛装依班武士。 他们的头上插满了羽毛,脸上用白色、蓝色和红色的矿石颜料涂抹出不同的脸谱。他们光着上身,赤脚。腰间围着兽皮做的短裙。他们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木杆子 ,这就是他们最有名的武器:吹杆枪(BIROU PIPE)。吹杆枪是用乌藜木做的,有两米多长,中间是空心的。依班人将吹箭放进吹杆枪里,在肺里吸足空气,猛吹出来,吹箭经过两米多长的管道的加速度,能很准确地命中二十码开外的目标。那吹箭吊在他们腰头的皮囊里,另一侧的腰际还吊着个黑色的小葫芦。那葫芦里面是一些粘粘的汁液,叫Ipoh tree sap,是一种毒性很强的植物提炼物。依班人是制毒的专家,他们用丛林里植物能提炼出很多种的麻醉神经的毒药。依班人的箭镞在葫芦里的毒液中浸泡过,用这种箭射猴子,猴子中箭后眼睛还睁在那里,神智还清醒,却无法动弹,任由依班人宰割了。还有几个依班武士扛着的武器是一柄叫做Parang的大刀,依班人用这种大砍刀砍起人头来十分利索。周天化想着那天那个日本兵去树林里拉肚子时被取走脑袋,很可能就是被这种大刀砍掉的,不禁头颈发麻。而在麦克上校的眼里,这些依班武士的装束竟然和千把年以前的玛雅武士十分地相似。他们看起来像个人,其实本性还是一头野兽。

    不久之后,到达了依班部落的领地。道路的中央出现了一座牌楼。牌楼的下方各站着两个武士。再往前走,出现了一片片玉米地。玉米地之间夹杂着一块块殷红的花园,那里种的是罂粟花。然后长屋出现了。依班人被世人所记住的除了猎头习俗之外,就是这种连接在一起的长屋了。长屋的好处是便于防御敌人的进攻,好几十户人家的屋子连在一起,敌人来了便可以一起抵挡。周天化看到许多座长屋交叉在一起,连成了一个迷宫。长屋的每个木头门都开着,和每个同样开着的窗洞一样看起来黑糊糊的,不知里面是否有人。后来他们突然就进入了一个广场,这里的站满了武士,一座用香茅草做屋顶的巨大的殿堂在广场的深处。虽然是木头结构茅草做屋顶,看起来还是气势宏伟,令人心生肃然之意。门廊的上方挂着一串串巨大的念珠般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个个风干了的人头串成的圆环。依班人的大酋长拉甲在这个草堂里等候着麦克上校。拉贾坐在中央,两边还各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屋里里很暗,进来之后要等很久眼睛才会适应里面的光线。

麦克带来的礼物是十支美式冲锋枪。大酋长让手下的人把礼物递上来。他掂了掂冲锋枪,把它传过了坐在一边的老人。老人们也把这沉甸甸的东西把玩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屑的神色。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特别喜欢。尽管知道这种武器的威力非常强大,可他们还是认为依班人世世代代沿用的吹杆枪更为有用。

通过那个会说英语的依班老人,麦克表达了英国军队要和依班人部落联合的愿望。麦克上校说日本侵略者不仅是英国军队的敌人,也是马来亚半岛上所有民族的敌人。大家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希望把日本人赶出去。

“可是对我们依班人来说,英国人统治丛林和日本人统治丛林都是一码子事。从来没有人对我们好过。”拉甲懒洋洋地说。

“拉贾大人,英国人在马来亚几百年了,给这里带来了教育,带来了贸易。可是日本人是来抢劫杀戮的。”麦克上校说。

“你们英国人同样是来抢劫杀戮的。”拉甲说。“很久以前,整个丛林都是我们依班人的,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们英国人来了之后,丛林慢慢变成了你们的橡胶园,我们的地盘越来越小了,我们的人口也越来越少了。”

“当年我们的依班红毛卡亚和红毛卡亚太阳神,在斯可让河边和白人战斗过三百个昼夜。红毛卡亚眼看要取得战争的胜利,白人却杀害了红毛卡亚太阳神的弟弟,并彻底打败他们,把我们的太阳偷走了。”坐在拉甲身边的一个老人微闭着眼睛说起话来,他说的是依班人的史诗。

麦克上校侧着头听着,可是他实在听不懂那老人在说什么。但是接下去另外一个老人的话他听懂了意思。

“你们白人把太阳偷走了,但是不会照料它,太阳发怒了,因此你们开始遭到了失败的报应。自从十多年以前你们英国官府禁止了我们猎取人头,丛林就开始衰落了。我们依班人猎取人头是为我们的天神清除地上有毒的蘑菇。现在丛林全是毒蘑菇,我们的天神不高兴了。”

麦克上校对他微微点头。他听出了这个老人话里的深刻含义。他在一本人类进化学的著作里看到过一种理论,认为马来亚丛林里依班人的猎头行为的产生原因是控制丛林里人口过快增长。刚才这位老人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刚才各位长老说的话都有道理,我们大英帝国乐意改变以前不当的做法。你们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的。”麦克上校说。

拉甲和几个长老相互交换着眼色,用短促的话语讨论着。

“如果你们白人真要和我们合作,那就得把禁止猎人头的法令取消。”拉甲说出了他的条件。所有的长老的眼睛都齐刷刷盯着麦克上校的脸。麦克有点奇怪,英国人在这里已经被日本人赶出去,以前的条令没有约束力了,可这些部落里的人还是敬畏于这个条令的存在,尽管他们已经偷偷地开始了猎取日本人头颅的营生。

“好吧!既然你们的天神要求你们继续去采摘丛林里的毒蘑菇,那你们就去做吧。”麦克上校说。他这话一出,看到拉甲和长老们的脸色舒展开来。他们似乎已经闻到了鲜血的芬芳,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在正式联盟达成之前,依班人提出英军方面要留下一个人,参加依班武士的巡逻队,同时可以传授他们如何使用英军提供的自动武器。根据依班人规则,这个留下来的人要参加一个测验,证明他的勇气和力量以及依班天神红毛卡亚对他的看法。麦克上校知道依班人心性多疑,其实要的是英军留人质在此。他们对于生和死的态度和正常世界的人不一样,所谓的测验可能会是一场死亡游戏。但是如果拒绝他们那么联盟的事就会泡汤。

“我留下来吧。”周天化说。

“不,这件事很危险,我还得考虑考虑。”麦克说。

“我想我会通过他们的测验的。”周天华说。他要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他不想再回到红色游击队那里去。自从那个游击队员被日本俘虏刺死之后,他在那里的日子就很不好过。

     麦克和周天化分手的时候,有点心神不宁。他想起了玛雅人在切契依查废墟里的那个带着石头圆圈的球场。参加赛球的人在地下溶洞里常年练球,为的就是参加一场生死比赛。赛场的旁边是那个雕刻着无数头颅的断头祭坛。输掉球的一方武士就要当着玛雅观众的面被砍掉脑袋,摆放在祭坛上。麦克还不知道依班人和周天化玩的是什么花样,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会是一场嗜血的比赛。他对周天化说,如果觉得没把握,现在跟他回去还来得及。周天化摇摇头,说就这样定了。他的脾气一上来,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了。

     第一天,周天化留在了长屋里,被很恭敬的侍奉了一天。他们给他吃大米灌进竹筒后烧出来的饭,水蛇肉做出来的汤,还有一种粘稠的绿色的酒。第二天,他被送到了一个四面环绕着河水的荒岛。送他上荒岛的人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依班测验就开始了。他得站在河边的这棵大树下,等待着接下去发生的事情。

     周天化站在了河边的这棵懈树下面,旁边就是开阔的大河。到了河边,他就会感到安全多了,好像他随时可以变成一条鱼跳到水里去。周天化还穿着英军的军服,带了一把七英吋的匕首,枪支则被留在了长屋里。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空里飞过很多很多的鹭鸶和猫头鹰,河风里透出了寒意。周天化把匕首拿在手里,来回在河边巡视,时刻准备着对手的袭击。苍白的月亮掠过浮云,月光穿过交错的树枝投射下来,他看到了水边有一个人影慢慢出现了。他感到奇怪,那个人影看起来像是个少女,腰间围着筒裙,手里举着一片芭蕉树叶挡着月光。他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使劲摇晃着脑袋。可是那少女却是真的,朝着他走来。

这一个依班少女名字叫猜蘭,十个月之前的一天她正在部落领地的河边跟着一群妇女采浆果,突然感到下体有温热的液体渗出,她用手一试,是粉红色的初潮血。她的脸色顿时刷白,身体马上弯了下来,像一片卷心菜的菜叶一样卷成一团。她蹲到了地上。撩起了衣襟挡住了刺眼的日光。然后她开始发出一种声音特别的呻咛,依班女人一生只能这样呻咛一次,那是一种呼救的信号。其他的采浆果的女人听到了这样呻咛就明白她来初潮了,立即赶过来围住她。她们用自己的身体尽量挡住日光,然后帮助她慢慢地转移到附近的芦苇丛里,还有人采来了巨大的芭蕉叶子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色暗淡萎靡不振,皮肤如脱水了似的枯萎,好像一条小毛毛虫在石头路上被暴晒过一样。她的心里慌慌张张的,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红色殛风猛烈地吹拂着,要把她撕成碎片。她得弯下身子,渡过这最初的危险时刻。她在芦苇丛里等到太阳完全下了山,乘着月亮还没出现的时候离开这里。但不是回家,是要到少女月经初潮庇护所去住上好长一段时间。这个庇护所的名字叫“阿娃孙谷”(Awasungu)之屋,意思是“无心的姑娘。”

     在世界各地上大多数的土著部落里,原始人对于女孩子的第一次月经出血会极端地恐惧。他们认为妇女周期性的出血具有巨大的交感巫术魔力,带着超自然的破坏力,尤其是第一次来潮的少女。南非的布希人以为初潮期的少女如果看了男人一眼,这个男人无论身体是什么姿势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就会定住在原地不能动弹;如果他跟姑娘说话,就会变成树木。黎巴嫩农人认为一个男孩子要是见到了少女的这种血渍,很快就会头发早白,终身体质虚弱。委内瑞拉的瓦基里人相信初潮少女踩过的一切东西都会死亡,如果男人踩到了她走过的地方,这个男人的腿就会马上肿胀起来。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想象行经期的少女如果从他们的箭捆上跨过,这些箭就会成为无用之物,甚至会造成箭主的死亡。为了避免引起灾难,原始脑筋的人们对初潮少女采取了严格而古怪的隔离制度。据说巴拉圭边境的爪拉尼人习惯把第一次出现月经征兆的小姑娘放在吊床里缝起来,仅留一个小口子透气。小姑娘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一具尸体。来月经的那么几天,她就这么吊着,严禁饮食。马布雅格岛上的小姑娘到了初潮那天,家里人便在黑暗的角落用柴禾堆成一个圆圈,让她带上贝壳肩带,臂釧,脚镯,蹲在柴禾堆里。时间是三个月。而依班人对于初潮少女的隔离时间更加长,可达数年之久。

    猜蘭那天在芦苇丛里呆到了天黑。几个妇女在她的脚板上用茅草绑上了椰子壳,给她的头上蒙上了斗篷,为的是不让她的脚接触土地,不让月亮照到她的头部和眼睛,然后带她上了船,直接前往荒岛上的“阿娃孙谷”初潮女孩庇护所。这个少女居住的庇护所远离了部落武士居住的长屋,失去了保护的力量。依班人甘愿让这些小女孩子冒受敌人惊扰危险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初潮时期少女身上的血光危险也会延及到敌人。敌人若杀了这些女孩子,他们自己也会周身溃烂慢慢死去,除非他们懂得用七种秘密的草药制成药水清除掉身上的污染。这所避难的小屋处于一片竹林之中,在入门处挂着一捆表示禁忌之地的干荨麻草。猜蘭被带进屋子,看到了这屋子里有许多竹笋状的小笼子。笼子底部有两个人那么长,离开地面齐腰高的时候开始收缩成尖顶。这一些小笼子是用露兜树的宽大叶子密密地编起来,不透风不透光。小笼的边上开着一个口子,装着椰子树和露兜树叶编的双层小门。看守庇护所的依班老妇女把小笼子的小门打开,猜蘭看到了离地面半腰高的的是一层竹子做的架子,相当于地板。她钻了进去,从现在开始,她要在这里住上一年。猜蘭听祖母说,在很多年以前英国人统治者还没来的时候,丛林里有吃不完的食物。那时的女孩在这种笼子里要住四五年的时间,住的时间越长家里人会越觉得荣耀。祖母自己就是从十一岁住到了十六岁。祖母说隔离开来的少女要在这里跟看守的老妇人学习一种通过下体冥想的语言。她们要用下体来思想,把它想成是一张嘴巴来说话吟唱。经过几年的修炼,她们有的可以通过下体的交媾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依班男人。据说有的女孩最后能把依班人的长篇史诗用下体吟唱传导给一个依班武士。祖母说在她结束五年的隔离期离开阿娃孙谷之屋的时候,部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宴席,并且要杀死一个俘虏把血涂在她的身上。但是现在战乱了,少女隔离的时间大大缩短了。猜蘭钻进了笼子之后,老妇人把门关上了。她在最初的三天得一动不动躺着,不能进食,只能用一根天鹅骨头做成的吸管从笼子外边的一个水罐里吸点清水喝喝。

周天化来到水洲的时候,猜蘭已经在“阿娃孙谷”庇护屋里住了十个月,早已适应了这里的居住条件。这屋里每一个圆锥状的笼子里面都住着一个初潮的少女,在黑暗和无聊中她们也会聊天解闷的。那个看守她们的老年妇女每当天黑下去,就会独自到河边打着船回部落。第二天她会把饭食带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些外界的消息。这一天,老妇人带来一个消息,说有一个英国军队的士兵来到了水洲,部落里武士要在这里测试他的勇气和运气。因为无聊,这个消息成为庇护所里女孩隔着笼子讨论的话题。这个荒岛上除了“阿娃孙谷”庇护所外,还有一大片依班人的墓地。依班人会在这里处决敌人和叛徒,还会在这里测试新加入部落的外来武士。女孩们讨论了一阵之后,开始跟着看守的老妇人复习前日所学的下体冥想语言。可是猜蘭还在为着这个事情兴奋着。在三年以前,有一个英国的传教士曾经来到了部落,把一些彩色的书发给孩子们。这个英国人后来留在了部落,教部分孩子们学习英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英国人离开了部落,再也没有回来了。笼子里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猜蘭在这天晚上乘看守老妇人回部落之后,偷偷地爬出了笼子。她沿着河边,紧张而兴奋地慢慢前行。她想起以前那个英国人给过她一些好看的珠子,她想也许这个英国人也会给她一些的。

当周天化在河边的月光里看见一个依班少女举着一片芭蕉叶子挡住月光在水边慢慢走来时,他相信依班人的测试开始了,可想不到是用一个小姑娘来揭开序幕。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手里紧握的匕首松了开来。她越走越近了,周天化看清了小姑娘好奇而兴奋的脸庞。

Hallo!Soldier!(你好!当兵的!)”越走越近的依班少女说。周天化听得出她说的是生硬的英语。

“你好!你干什么举着一片树叶啊?”周天化用英语说。

“我不能让月光照到我的脸,要不我的鼻子会变得很长,嘴巴也会变得像鸟一样尖。”

“你怎么会说英语啊?”

“一个英国传教士教我的。当兵的,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等人。他们要和我比赛。”

“你比不过他们的,他们要杀死你。”
    “不会的,他们打不过我。”

“嘻嘻!真的啊?当兵的,你有珠子吧?给我一点好吗?”

“什么珠子啊?我没有珠子。”

“你真的没有珠子啊?我以为你会有的。我以前的珠子都丢了。”

“你要的珠子是什么样子的?要不下次我给你带一些过来。”

“我要一些红色的,还要一些绿色的。”

“你要多少颗珠子啊?”

“你可以给我十五颗吗?要是你不愿意,给我十颗也好的。”

“好吧,我给你带二十颗好吗?十颗红色的,十颗绿色的。”

“太好了!你可要记住啊。你不可以骗我的。一个人要是骗了‘阿娃孙谷’的姑娘,他的舌头就会肿起来变成石头的。”猜蘭说完了满足地微笑起来,然后就转过身回去了。周天化看着她脚上套着笨重的椰子壳,一手举着芭蕉叶的背影,心里好生疑惑,这难道就是依班人的测试项目吗?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这和依班人的测试没有关系,他看到了河面上出现很多火把。有五条木船载着依班人过来了。他握紧了匕首,等待着依班人上岸来。

依班人的测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步骤,周天化被脱光了衣服,放到了一个四米深的土坑里,平躺了下来,然后身上被盖上了一层层橡胶树叶。没多久,周天化慢慢感到了身上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那是一种个头很大的食人蚂蚁。蚂蚁很快就覆盖了周天化的全身。这种蚂蚁的习性很独特,开始的时候不会咬人,只是来回爬行在人体的上面,等待着蚁王发出的进食信号。这样有两种情况会发生,一种是蚁王发出进食的信号,蚂蚁立即就会开始咬人。它们的嘴里会吐出一种能溶解一切的蚁酸,而后把溶解过的血和肉一起吞下去;另一种情况是蚁王没有发出信号,那么蚂蚁就不会叮咬,而且会退回到蚁穴里。蚂蚁王这个捉摸不定的脾气被依班人看成了神的意志。依班人的这个测试步骤不是致命的,主要是对被测试者的精神祖先发出质疑。依班部落祭师把被测验者放入了蚁穴之后,会念起经文,把受测试者的灵魂从蚁穴里驱赶到夜空上。这个时候他要仔细观察夜鸟飞行的姿势和鸣叫的声音,同时他要派出四个人分头去查看水里的游鱼、树顶上鸟巢里皺鸟身上羽毛的分布。根据这些征兆,祭师要决定是否应该砍断受测试者漂浮在夜空里的灵魂翅膀。这个时候,被测试者如果受到了食人蚁的进攻或者他自己害怕了,可以跳出蚁坑求救。这样测试会中断,草药师会给他的身上涂抹上一种草药的药汁,帮助他消退身上因蚁酸引起的红肿。但是受测试者会被依班人视为不可接受的人驱赶出部落。只有在蚁穴里没有被食人蚁攻击的人才能度过这个测试。周天化这一天顺利地度过了第一关,那些蚂蚁没有攻击他。这个时候测试进入第二阶段。草药师要检查受测验者的腿脚、阳具、腋下、鼻孔和牙齿。当周天化张开嘴的时候,草药师发现了里面有一道炫目的金光,那是一颗金牙齿。草药师意味深长看了周天化的脸相,发现和前些日子他们偷偷猎到的一个日本人的头很像。那个日本人的口里也有一颗同样的金牙。草药师和旁边几个武士对视了一眼,他们也都看到这颗金牙了。

第二个测试开始了。这个测验是一个极端的游戏,从现在开始到天亮,周天化得在这个荒岛上四处隐藏,而依班武士在他进入荒野半个小时后开始追逐他。根据规则,依班人可以用吹杆箭射他,他也可以用手里的匕首还击。周天化在星光之下的荒野上跑出了好一段路。这里布满了树桩沟壑,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半死。很快,他发现了后面的依班武士追了上来。他们对着他发射了很多支箭,一支箭还穿透了他的裤脚管。周天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这些追他的人看起来是要他的性命了。他不知道,刚才草药师检查嘴巴时暴露出来的金牙给他带来了麻烦。依班人虽然不开化,可是对于黄金却有狂热的崇拜。自从在日本人的头颅里搞到金牙的消息传开后,他们的猎头热情高涨了。现在他们发现了周天化的金牙,而且根据游戏法则有机会杀死他,挖走金牙,然后几个武士用拔草头的办法决定谁得到金牙。周天化拼命跑着,尽管他的跑步速度很快,可依班人熟悉地形,离他越来越近了。周天化感到了自己可能没有希望通过这个测验了,恐惧开始爬上心头。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前面的交叉路径上又出现了那个手举着芭蕉树叶挡住月光的依班少女。她好像站在这里等候着他似的。她的脸看不见,身体的轮廓有一圈发亮的银光。一霎那,周天化再次觉得这个小姑娘是整个危险游戏里一部分,她是把他引进死亡陷阱的一个诱导呢?还是可以把他从危险境地解放出来的救星?这个女孩对他说:

“当兵的,你快跟我走,要不然你会死掉的!”她说着,伸手拉着他往路边的石楠树丛里走。

    猜蘭那个晚上本来已经回到了庇护所的笼子里。可是她一直觉得心神不宁。她有一种预感这个小个子的英军士兵会被杀死,所以,她又走了出来,在交叉的小径上为他引路。

    周天化迟疑了一下,瞬间作出了判断:与其被身后追来的野蛮武士屠杀,还不如死在这个小姑娘的手里。于是他顺从地跟着她钻进了石楠丛里。他们在石楠丛里蹲了一会儿,感觉到依班武士举着火把和大刀走了过去。等他们走出了好远,周天化被女孩子拉了起来,顺着石楠丛的缝隙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好久之后,进入了一片竹林。周天化完全失去了方位感,这个时候“阿娃谷孙”之屋出现在眼前。周天化完全不知道这个屋子是个禁忌的屋子,男人绝对不可以进来的。他跟着猜蘭进入了屋子,模模糊糊看见了屋里许多的竹笼子。猜蘭把她的笼子小门打开来,让他钻进来。周天化立即感到里面热烘烘的,气味浓重,好似进入了一个鸟巢一样。然后猜蘭也钻了进来,把笼子门关了。

    周天化闷热难当,汗水淋漓,透不过气来。他想坐起来,头马上撞到了笼子的顶盖,只得重新躺了下来。黑暗中,他感到依班女孩扶起他的头,把一根细细的管子塞到他嘴里,轻轻发出吸气的声音。周天化吸了一下管子,马上有一股清凉的水到了嘴里。他知道这是一根饮水的管子,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简直渴极了。喝足了水,他开始觉得笼子里清凉了一些,而且觉得里面很干净,透着一种花草的香气。

尽管这个笼子是密闭的,还是有一点星星的亮光从缝隙里透进来。这点亮光在猜蘭的眼睛里反射了出来,居然能让周天化看清了周围情况。他看到了她把衣服脱了,挂在了笼子的顶上。而他自己还穿着卡其布的军服,所以会觉得热得难受。

“这是什么地方?”他压低声音问。

“这里是‘阿娃孙谷’屋子。他们不会到这里来的。”她低声说。周天化还想问什么,她把他的嘴捂住了,让他不要出声。

“你把衣服脱掉,要不然会热死的。”她贴着他的耳朵说。周天化还在迟疑着,感觉到她的手伸了过来,解他的卡其布军服扣子。她脱光了他的军服,挂在笼子的一边。然后就主动抚摸起他的身体。依班女孩充满了野性。在依班氏族部落,婚前的这段时间里女孩可以自由和异性交媾。要知道,在恶劣的丛林自然环境里,依班女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所以她们会早熟并尽量多地享受一点性的乐趣。周天化开始时觉得很紧张,完全处于被动之中。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拼命奔跑躲避着追杀他的人。可现在却有一个赤裸裸的少女和他躺在一个鸟巢似的黑笼子里。这突然的变化,让他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他慢慢清楚了:这个女孩不是危险游戏的一部分。女孩的身体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虽然瘦小可是充满情欲。周天化这时突然想起了远在另一个半球的藤原香子,想起她穿着绣花和服弹三弦的样子,想起她的丰腴洁白的乳房和大腿。他开始抚摸起猜蘭,当他进入她瘦小的身体时,她发出了野猫一样的尖叫声。这个声音引起了其他笼子里的几个女孩的注意。她们发出了一串声音来询问。猜蘭回答了几句,她们就不再说了。周天化没有听懂她们的话。那些女孩是问她怎么回事这样尖叫,她回答说自己肚子很痛大概中暑了,于是她们就不再问她了。周天化在这个笼子里呆到了黎明。天快亮的时候,猜蘭叫周天化赶快走,现在他已经安全了。他得在其他女孩醒来、看守的老妇人回来之前离开这里。猜蘭帮他穿起了衣服,低声说以后想见她就在屋子外边的竹林里学斑鸠叫三声。她把笼子打开,看看外边的动静,然后让周天化快走。要是被人看到,他就会很快成为死人。

周天化回到了河边的那个棵树下。天开始发亮,游戏已经结束了。那些精疲力尽的依班武士目瞪口呆看着他毛发无损地回来,他们根本想不到他会躲藏到了那个禁忌的屋子里。依班祭师认为周天化的测试表现是完美的,大酋长拉甲因此十分满意。他正式接受了麦克上校的联盟,让依班人的武装接受英军136部队的指挥。周天化留在了依班部落,和依班武士一起在风景美丽又危机四伏的雷剑江上巡逻,并教导他们使用自动武器、爆炸物和无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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