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倒塌25年后，革命的喧哗与骚动之声再次回响在欧洲上空。1989年柏林墙倒塌预示着冷战结束，中欧和东欧大部分地区脱离了苏联统治，和平地投入欧盟(EU)怀抱。如今，乌克兰动乱大戏才刚开头，还有好多幕没演。但就算是与1989年的历史性事件相比，乌克兰本次事件的历史重要性也不容忽视。无论是对乌克兰、欧盟还是俄罗斯而言，眼下都是个巨大机遇和巨大风险并存的时刻。自苏联解体以来，从来没有哪个事件比这场从基辅开始的革命更加明确地昭示着“欧洲时刻”的到来。

回想基辅革命的演变历程以及维克多•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ich)的下台经过，我们首先会想到的一个问题必然是：这场革命对乌克兰及其4600万民众意味着什么？乌克兰在1991年和平脱离了垂死的苏联，宣布放弃核武，顺利走向独立。民众对未来实现民主寄予了很高期望，特别是在2004年的橙色革命之后。但之后的那些年里，领导层的自私和腐败，让乌克兰逐渐走到了如今经济濒临崩溃的境地。得到俄罗斯政府支持的亚努科维奇上周末倒台（除其他因素之外，自身政治无能也是他倒台的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给了乌克兰发展为有效运转的民主国家一个崭新的机会。

然而，乌克兰革命的政治影响远远超出本国范围。25年来，这个地处欧盟和俄罗斯之间危险夹缝地带、国土面积广阔的国家，一直是俄罗斯与西方在地缘政治层面的争夺目标。2008年，为求让西方决定性地赢得这场角逐，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做了个拙劣的尝试，试图将两个前苏联国家——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拉入美国牵头的北约(Nato)。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以武力回应。他坚决打击任何削弱俄罗斯对近邻国家影响力的新企图，阻挠两国申请加入北约，并入侵格鲁吉亚。但如今基辅独立广场的这场革命为各方提供了第二次机会，可以重新思考位于欧洲断层线上的乌克兰的身份。如果欧洲能够在不让俄罗斯担惊受怕的情况下，将乌克兰纳入自己的经济和政治圈，这对于宣扬欧洲价值观、提振欧盟国际地位都将是了不起的成就。

不过，没有普京的合作，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也正因如此，基辅革命在带来巨大机遇的同时也蕴含着巨大风险。普京从未掩饰过希望重振俄罗斯大国地位的愿景。这一愿景的核心理念就是，构建一个欧亚联盟，一个由前苏联国家组成的国际商业和政治网络。以任何形式将乌克兰输给西方，都将破坏这一愿景。不只如此，在克里姆林宫的许多人看来，考虑到俄罗斯与乌克兰几个世纪以来的历史渊源，输掉乌克兰将是一次重挫。普京绝不可能同意乌克兰改变身份，因此他可能故态复萌，将这个俄罗斯的邻国拖入一场毁灭性的惨烈战争。

无疑，欧洲和美国领导人面临的一项紧迫任务是使俄罗斯相信，乌克兰局势不应朝这个方向演变。

西方领导人必须清楚地表明，乌克兰这个地跨俄罗斯和欧盟东部边界之间的多民族国家在欧洲将可享有一种特殊地位。美国和欧盟应描绘的前景是：民主的乌克兰将成为完全独立的国家，与俄罗斯和欧盟相互尊重，并分别与它们建立紧密经济关系。在这样的构想中，乌克兰将能够踏上一条长远的道路，在未来以正式成员身份加入欧盟。

但是，与俄罗斯的另一个邻国芬兰一样，从东西方安全的角度来讲，乌克兰也必须保持不结盟状态，并坚决独立于北约之外。

眼下，西方外交界最紧迫的任务是就乌克兰的民主前景形成共同的国际愿景。这将需要最高级别政治领导人的介入。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总统必须紧急行动起来，摆脱幕后领导的倾向（这是他在叙利亚和利比亚问题上展现出的一个令人担忧的特点）。白宫和克林姆林宫的关系，用最好的话说也是令人忧虑的关系，双方在2008年大肆吹捧的“重置美俄关系”至今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现在，俄美双方是时候重新展开最高级别的互动了。

所有这些将需要三方参与。第一方是乌克兰国家领导人。虽然整个反对派阵营可能对亚努科维奇不光彩的退场感到欢欣鼓舞，但现实是反对派内部依然存在严重分歧。反对派可靠的主要领导者是乌克兰前经济部长阿尔谢尼•亚采纽克(Arseniy Yatsenyuk)，以及拳王维塔利•克利钦科(Vitali Klitschko)。但右翼民族主义势力不会甘于屈居这些人之下。关键在于，所有这些政治力量以及如今多少有些失去光环的橙色革命女英雄尤利娅•季莫申科(Yulia Tymoshenko)要携起手来，本着维护国家团结的精神，确保定于5月25日的选举能以自由、公正的方式进行。

第二，西方要承担起重要的财政责任，特别是欧盟、美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去年，欧盟打错了算盘，向乌方提供了“要么接受、要么放弃”的签署联系国协定的机会，但没有向基辅方面提供其急需的资金，以助其抵御债务危机。欧盟和IMF必须吸取这一教训。目前的紧迫任务是向乌克兰提供一揽子财政援助，帮助该国稳定局势。的确，目前存在一些严重障碍。乌克兰大批上层人士似乎都卷进了腐败。因此，未来的财政援助必须是有条件的。但西方领导人要避免再犯早前“阿拉伯之春”中的错误：当时，在为革命后面对新困难形势的政府提供经济援助方面，美国及其盟友并没有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

最后，普京要承担一项特殊责任。但愿这位俄罗斯总统会迅速认识到他的选择十分有限。这不是1956年的匈牙利，也不是196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当时克里姆林宫粗暴地动用武力镇压人民群众的暴动。如果俄罗斯政府对基辅革命也采取残酷的武力回应，那么俄罗斯军队将被迫四处与暴动作战。当然，普京也可以采取更隐秘的策略。他可以像2006年和2009年那样切断对乌克兰的天然气输送，或者可以对乌克兰实施贸易禁运。他还可以通过宣称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全面控制来削弱乌克兰人的凝聚力。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一个基本事实：克里姆林宫所选定的盟友、乌克兰前总统亚努科维奇已成明日黄花。普京也许可以再找一位追随者，然而作为一位战略家，他必须认识到，意图将乌克兰打造为俄罗斯卫星国家的策略是不能成功的。持续地破坏乌克兰稳定只能作为一种战术，而不能作为一种政策。

普京是打算接受这一现实，还是打算与之抗争，目前仍不得而知。这就是为什么西方的协同反应至关重要的原因。这种回应不仅应来自美国，还应来自欧盟。在过去十年里，欧盟作为国际角色的有效性受到了欧元区危机的打击。经济上的紧缩政策以及公众对欧洲一体化计划的日益不满都不断削弱欧盟的政治决心。然而，乌克兰事件已经表明，欧盟对生活在其境外的数百万人有多重要。

近几周来，在基辅独立广场的抗议者中，有些人用蓝黄两色的乌克兰国旗缠在身上，还有些人用蓝色背景中点缀着黄色星星的欧盟旗帜裹身。欧盟已经在代表着民主、自由以及适当的治理（即使不到完美的地步）。这三点是普遍适用的价值观。过去一周里，乌克兰人已经证明，为了更美好的未来，他们已做好准备，愿意为这些价值观牺牲生命。1989年，西方领导人和一位开明的克里姆林宫领导人认识到了这种新现实。这样的历史值得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