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觉得，音乐比文字更细腻，音乐的流动是看不见的，却象涓涓细流，或奔腾不息的大海，洗刷着人们苍白又敏感的心灵。好的音乐，因琅琅上口或曲调优美而成为传世之作，填充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集体的狂欢，一代人的创痛，或许一本书难以写尽沧桑，而一首歌瞬间就能表达大众情绪，爆发似的释放，释放后的沉默，象一双温柔而无形的手，在流淌的音乐中，抚慰着时光的流逝，历史的伤口，默默地，抹去命运无处不在的伤痕。《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便是这样的一首旷世经典。

上个月，老鹰乐队的格列•弗雷去世，神秘诡异的《加州旅馆》又开始不停地地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这首歌创作于1977年，正是美国物质主义盛行的年代，奢靡和艳俗是那个时代的流行物。六十年代的美国，是理想主义色彩深浓的激情时期，安定和平，让世界充满爱，是那个时代的返璞归真。进入七十年代，经济危机、越战泥潭以及水门事件等，让原本朝气蓬勃的一代人变得急躁，迷失了方向，似乎一夜老去。创作者希望用艺术的精彩刺痛社会，呼唤充满激情的摇滚精神，希望找到人最本真的快乐和自由。

获得有归宿感的自由，就如同在茫茫大海中发现了可以栖息的小岛，心身俱安，不至随时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

在大学时代，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爱若珍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完美的吉他旋律，象歌词中的迷香，让你一听到前奏就被吸引。歌声一响起，空气中立刻就升起一团迷雾，越来越浓，化不开，吹不走。你无法挪开脚步，你四处寻找，你停不下想要追逐它的欲望。

歌声里的神秘、不甘、迷惘和忧伤，与青春，有几分相似。

学校里，有很多热爱吉他的学生，随时自弹自唱几句，粗犷又洒脱。喜欢弹吉他的女生，不需言语，便自带了缪斯女神的风范。喜欢弹吉它的男生，若戴个斯文眼镜，偶尔来几句一下悲悯天下的豪言壮语，便有点象约翰•列侬了。吉他是个寻常乐器，却寄托着很多梦想，那些梦想与成为音乐大师无关，只与青春有关。从磁带，到自弹自唱，这首《加州旅馆》都是热爱吉它的文艺青年们的必备曲目。

《加州旅馆》的歌词有着浓厚的象征色彩，每个人都可以因着自己的生活经历对歌词中的的双关语和暗喻进行诠释。几十年来，关于这首歌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即使原作者对歌词做了一些澄清，许多歌迷依然认定只有自己才明白这首歌词背后的寓意，算得上一个经久不衰的歌坛趣闻，足见歌迷对它的热爱。

作为流行音乐史上最具文学特质的作品，这首歌的听众据说有上亿人。

“抬头遥望远方，我看到微弱的灯光。”从歌的开始，就已经预示着加州旅馆的秘密。这微弱的灯光也许只是一个幻觉，也许是真实的微光。但你若把这一瞬的微光当作前路，等待着你的，或许就是深渊。

“她在门口那儿招呼我，我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歌曲继续用谜一般的画面展现加州旅馆对于”我”的困惑：既不敢留下又不甘离去。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如此美丽的地方，多么可爱的面容，他们在加州旅馆尽情欢乐，多么美妙的惊喜！”是的，黑暗里的幻象如此美好。多少时尚，多少惊喜，不可知的香槟度数，难以辨识的美味，裹胁着你，推着你到达夜的深处。

“有些舞是为了回忆，而有些舞是为了忘却！”回忆与忘却，在模糊的空气中，舞步散乱，存储着留给未来的眼泪。

“她说我们都是这里的囚徒，但我们都是自愿的。”这就该是加州旅馆的真相了。

“我跑向门口，我必须找到来时的路，回到我过去的地方。”回到最初，只是一个愿望，岁月的一路狂奔，象江河湖海，从不为任何人稍作停留。谁曾见过倒流的河水？

这些内涵深刻的句子，伴随着沧桑迷茫的曲调和后无来者的极致和声，制作精良，无懈可击。仅仅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制造了一幕让人千回百转、无法转身离去的电影场景。一代又一代的歌迷哼着、唱着、寻找着。每一句歌词都是一段人生。有人说，听懂了这首歌就懂了那个年代的美国。或者说，只有理解了那个年代的美国，才能理解这首歌。

《加州旅馆》如此出名，以致于很多人都相信这个旅馆真实地存在着。许多的版本，许多的杜撰。尽管提及加州的歌曲非常多，但没有哪一首能与《加州旅馆》相提并论。多年前，当我第一次去加州，在高速公路上，做为老鹰乐队歌迷的我就在车上朝圣般地反复地听着这首老歌。每一个旋律，每一个句子，都幻化出一些似近若远的画面。

热带棕榈和海边的热辣美女，都不是我最渴望的加州，那只是南方城市最常见的美景罢了。只有这熟悉又有些遥远的旋律，让我心中的加州变得温情脉脉。这是加州，老鹰乐队的故乡，麦克.杰克逊的故乡，这是加州，曾经的摇滚圣地。

每经过一个乡村旅馆，我都在想：“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加州旅馆。”

从我的理解，加州旅馆暗指人生的脆弱与诱惑。人在旅途，当然要寻找客栈。你走进什么样的客栈，遇见什么样的人，都似乎命中注定。你好象无法掌控一路所遇，然而，你真的无法掌控一切吗？当初在十字路口时，你本可以换一条来时的路；即使你进了加州旅馆，依然可以选择悄悄离开。

而你所经历过、逃避过、或热爱过的，都已或浅或深地流进你的岁月长河，成为你的故事，你的吟唱。《加州旅馆》的最后一句歌词是耐人寻味的：“你随时可以结帐，但你永远无法离开。”

无论何时，走走停停，旅途上总有加州旅馆，她的美、她的谜、她的引诱与疯狂，都在夜的荒漠里向你招手。

加州旅馆其实不在加州，不在美国。它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写于2016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