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者黑 /陈启文 |
文学园地 - 原创游记精选 |
2012-07-14 00:43 |
那个撒尼人把马车赶到一座山前,兴奋地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哦,到了!我却傻眼了。到了哪儿了?怎么觉得是桂林? 茫然中,已坐上了一条小梭板,赶马车的撒尼人,仿佛眨眼间,就变成了另一个驾船的彝家汉子。彝家人有很多分支,撒尼人是一支,这驾船的汉子又是一支,属正宗的丘北彝族,可在我这个外人眼里是很难分清的,他们长得差不多一样啊,就像两个亲兄弟,眉眼都很浓,脸一样的黑,嗓门一样大,叫一声,驾!那船立马如离弦之箭,嗖嗖嗖,射入湖当中。这样的小梭板是彝家世代相传的独木小舟,宽不过三尺,我是大河长大的,多少懂得一点水性。坐这样的船,不怕船小,就怕胆小。那汉子见我一脸的风平浪静,仿佛遇到知音了,一挥手叫声大哥,看见么,你屁股后头有钓钩。那钓丝慢悠悠的,我一言不发地放了许久,此时湖光天色一派灿亮,农历五月,正是垂钓的好季节啊。我慢悠悠的钓着,船慢悠悠的荡着,当你嗅到了一股清凉的水的气味,你的心里也是干净的。钓上来的鱼和虾子,精细的生灵,都干净得很,灿亮得很。叫你舍不得钓。汉子问我晓得不晓得普者黑是么意思,我说晓得的,普者黑是彝语,普者,就是鱼虾,黑呢,是水塘。可见彝家人心眼辽阔啊,把这高原上的一个大湖叫成了盛满鱼虾的水塘。 慢慢的,船拢岸了,是彼岸。又是山,比先前看见的那山,似乎幽深了许多,又多了些经年的清瘦,却见出魏晋的风骨。仔细看,却见那岩石上深刻着什么,是普者黑的原始先民刻下的鸟图腾。鸟们起起落落,山势陡起来。上。摸着山崖边走。忽然一阵风吹,飘来数朵云彩,想到这是云南,彩云之南啊,必然会有行云,抑或,还有流水。我平平仄仄行进如远古的旅人,脚步便不觉放轻,怕把这古老林子中的有巢氏惊动了。仰头要去寻那一轮白日。那日头却是深居简出,偶尔踱出来,那一线光竟如天上滑下的一缕白云,把那顽石都流得明明白白了。果然听见,头顶上虽有淙淙流水之声,你不知那水到底藏在哪里,人间,还是,天上?感觉自己也到天上了,不是山高,而是视野变得格外清晰与开阔,此时的山颠已耸立在黄昏中,而我的神情也庄严起来。随着那长长的斜阳,视线,在缓慢移动的山峦与山峦之间移动,映照着一天所经历的无数事物。我也是读过几篇好山水的人,心里觉着,这普者黑,论情节的惊险比不得黄山,论故事的曲折赶不上张家界,但这里却更让我眷恋,或许,我所见识过的那些风景只有层层叠加的风景,而这里除了风景,却还有比风景离生命更近的东西,你甚至愿意像个孩子似的躺在她的怀抱里。 入夜。太阳落了,篝火燃了,火把燃了,哥哥来了,妹妹来了,那驾独木舟的彝家汉子来了,那赶马车的撒尼人来凑热闹了,我有幸赶上了彝族古老原始的民间花脸节。我没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但感到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那张被呆板的城市磨练得越来越毫无血色的脸,也多么需要抹上一层健康的野性的色彩。我正这样想着呢,就有一个脸色黑亮的彝家妹子扑上来了在你脸上一把一把地抹着,你想躲,也躲不过她的滚烫的手心,你想招架,也无法招架住她如此狂热、奔放和浪漫的热情。你不知不觉卷入其中,看上哪个彝家小妹了,你也会抓了满把锅灰,连同手心里激动的汗水朝她俊俏的脸上使劲地抹下去。抹吧,她不躲,羞着两个大眼水汪汪的瞅着你,抹得越多就越发表示你对她意思越深呢。而我,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竟又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竟又重新学会了孩子般的淘气,重新学会了那种无拘无束的、放肆的大笑。一个人,哪怕一个再严肃的人,也是应该在某一个时刻敞开自己,来笑一笑的。 我感觉不是参加了一个游戏,而是参与了一种生活。我甚至觉得这一天,普者黑,将我的部分生活挽救了。
陈启文简介:男,1962年生,湖南临湘人,大学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国家一级作家,出版数十部著作,获奖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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