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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游记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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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车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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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05 01:17 |
暑秋一日,到省城南京办事。中午事毕,因时间宽余决定前往久违的玄武湖观光。说观光,其实无意于山水的。二十多年前,我高中刚毕业,随表伯父、叔进宁拜访他们的好友原镇江地委书记吴山先生时,曾专程赏玩过玄武湖;后在省团校一个讲习班上结识做了我妻的当年汤丫头,也踏足过湖泊曲径。所以我对玄武湖的山水比较熟悉,故不作全程游,仅沿玄武门看一段老掉牙的城墙。 我不敢斗言城墙有多古老,也许掰数厚重的《明史》,能得知她跟中华门一样是于明洪武初年在南唐的故址上崛起的,当然也不排除城基下原本是一片废墟。然而在我懵懂的潜意识中,她应该与石头城一样源远流长,或者说顶迟也跟六朝粉黛共同沾染过帝王侯将们的腐气。 老城墙老了,两米多高条石铺砌的墙基浸染着苍老的青苔,数丈高青砖砌筑的墙体斑驳着岁月的峥嵘。漫步在据称为活氧吧的参天杉林中,我寻觅着古城雕琢的历史,一如我第一次进玄武湖探人生,第二次进玄武湖找爱情,好奇、专注,是那么的芬芳有意。 老城墙真老了,峻拨的墙壁上到处弥漫着狰狞的洞穴,显然是雷霆震击、风霜割削、雨雪吞噬而形成的“雅丹”。我象虔诚的教徒诵读经书一样拜阅着沧桑的墙壁。哦,无论是洞大如房门者,亦或洞小似酒杯者,皆浑然倒淌而下,我感到满墙分明流淌着生命。是的,是生命,盎然的生命确是我用心触摸到的。瞧,墙壁上纵横交错着长短粗细纷繁的树根,它们支撑着穿云破雾在墙头上的洋槐、榆钱、杂木们,天地为之翡翠了。再看墙缝、洞穴内不是生长着傲立的小草,就是弥漫着爬山虎、紫藤,它们个个似半途杀出的程咬金,虽看不到它们立足的根点在哪里,但肯定都遵循着各自的生命轨迹。我哑然地边走边读,我突然被一大片裸露在空中的光秃秃的枯根吸引了眼球,难道这些根扎在墙隙里的藤树都断绝了生命源?我疑惑着探寻,啊!我发现了生命的奇迹。瞧,那灰暗中探出的一星绿,不正藏在枯蓬里吗?我恍然了,这些藤,这些根,这些树,这些草,包括鸣叫在林丛间的画眉、云雀,都跟城墙一样古老,他们的生命和灵魂都融铸在一起,才有这沧桑而不老的生命之色。 穿行在杉林间,彳亍在墙根下,我想把历史和现代生活揉捏到一起,于是我把手伸向城墙的砖石。我想不到手与石、砖与手接触的瞬间,我的神经、我的灵魂止不住一阵震颤,我发觉两手粘满了碧绿与猩红掺和的浓血,我嗅着腥咸的血气,发觉两端不见边、沿口通上天的城墙陡然擂起了震天的战鼓,城上城下、墙内壁外,乃至枯藤、枝丫、墙缝里纷攘不已: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章三条枭雄从上江、下江捉对撕杀,直至融进砖碴中;农民军与农民军捉对撕杀,直到融入石屑里。而化为白骨的元朝将士则聚蚁湖畔仰天长笑。我还没有闹清是怎么回事,明成祖的板斧已砍向侄儿建文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段荒唐的历史,我只知道大明三百年沧桑风雨后,八旗子弟又踏着血登上了这座城墙。我不知道康乾盛世的钟山风雨是否苍黄,我只知道丧权辱国中饱含屈辱的南京被洪秀全的土炮定了乾坤。然而天国又何曾太平,千秋功过谁能评说?我看到的只是城墙内外的累累白骨。如果说以上是民族内部的一场场血腥战争,在推动着民族向前发展,我们姑且不论它缨短旒长、谁是谁非,那么半个世纪前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我则不能不诅咒了。我将一双碧染的血手伸向长空,请四百顷浩浩湖水作证,三十多万啦鲜活的生命被疯狗残杀了,可以说古城的每一块墙砖都渗透了屈死者的血。然而现在日本国却有人想抹杀、改写那段历史,他们就不怕每一滴冤血相融的海啸能摧毁那个浮在水上的岛国? 我读着爬满藤蔓、更爬满沧桑的玄武城墙,不觉读穿了时空邃道,非但没有明志,反而迷信起来:玄武者,北方之神也,是神守着这段漫长的历史,是神护着这满墙写意的历史,神不死,沧桑的城墙自然永远根扎在玄武湖畔,直到变成流泪的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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