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专栏 -
时政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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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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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0 22:58 |
作者陶短房撰文:白求恩是个需要被重新认识的历史人物,中国人和加拿大人均是如此。本文讲述一个你所不知道的白求恩。
很多中国人是因为知道白求恩,才知道加拿大的,因为“老三篇”,曾有一段时间,中国人真的是上至八十三,下至手里搀,人人知道有个叫白求恩的加拿大人,是“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当国门敞开,他们开始有更多机会去加拿大看一看、转一转时,往往会特意跑到安大略省的格雷文赫斯特小城,去看一眼白求恩的故居,他们中很少有人知道,那座故居直到1976年加中建交,才被加拿大联邦政府开辟成纪念地。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前来这里凭吊、参观的几乎都是中国人,大多数普通加拿大人对自己这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同胞,并没有特别多的记忆。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尤其近10年来,加拿大人和中国人似乎都开始重新认识诺尔曼.白求恩,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在中国,当1990年版加、中、法三国合拍电影《白求恩,一个英雄的成长》在3年后公映,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上过“老三篇”的“白大夫”竟曾是个“问题青年”,且有着如此之多的“低级趣味”,其50多年的生涯充满了复杂的色彩,可谓半点也不“纯粹”。 在加拿大,当左翼和右翼、自由市场论者和福利国家论者、“北美主义”者和“全球主义”者一次又一次激辩,并不可避免地将白求恩的名字反复提及。 当酷爱以数据、资料说服对手的加拿大人开始刨根问底,去探究这个名字熟悉、事迹陌生的同胞时,却同样惊讶地发现,白求恩对加拿大当代社会、生活竟产生过如此大、如此多的影响——而这一切居然同样被他的同胞疏忽和遗忘了。 正如2002年8月,白求恩铜像在其故居落成时,时任加拿大总督的伍冰枝所言,白求恩是个“需要被今天的人们重新认识”的历史人物,中国人是如此,加拿大人也是如此。 出身名门医学渊源 在加拿大这个移民国家里,绝大多数人的血缘都可追溯到外国,白求恩也不例外:他的高祖父约翰.白求恩是苏格兰人,家族的族长。 18世纪后半叶,英国和法国为争夺北美北部殖民地大打出手的时代,他以牧师身份漂洋过海,来到北美,在蒙特利尔建立了当地首家苏格兰长老会。当时的蒙特利尔是法国殖民重镇,约翰.白求恩的选择充满了勇气和风险。 约翰.白求恩的儿子安格斯.白求恩,冒险精神比乃父更强,他年纪轻轻加入了当时垄断北美皮毛交易的西北公司,在美国和加拿大广袤的不毛之地探险、游历。 由此可见,富于冒险精神和不安现状,是白求恩家族的传统,诺尔曼.白求恩日后的经历,似乎也印证了这一血脉的传承。 白求恩家族的第一个医生也叫诺尔曼.白求恩——本文传主的爷爷,和传主同名同姓。老诺尔曼是科班出身的医生,还在英国伦敦皇家医学院学习,归国后参与创办了著名的“上加拿大医学院”,这所后来被并入多伦多圣三一学院的医学专门学府,是今天多伦多大学医学专业的前身之一。 然而冒险和医学的血脉,似乎差点在白求恩父亲一代断绝:他的父亲马尔科姆.白求恩是安大略省小镇格雷文赫斯特一名普普通通、但虔诚无比的牧师,忠实于工作和家庭,渴望平静的生活,对子女的管束也很严厉。小诺尔曼.白求恩是家中长子,自然受到最严格的教育。 白求恩自幼多才多艺,具有音乐和美术的才能,他喜欢科学,中学时成绩最好的专业是生物,初中毕业后,他报考了当时并不出名的安大略欧文桑德专上学院学医,这在一开始似乎并不足以证明他喜欢医学。 因为有记载表示,他曾告诉朋友,当年作此选择,是因为这所学校费用低廉且课程宽松,可以边打工边深造,而当时他家庭经济状况拮据,负担不起诸如艺术之类更“奢侈”的专业学习费用。 但也有传闻称,白求恩从小就对解剖和骨骼结构兴趣盎然,并在8岁时宣布放弃原本的复名“亨利.诺尔曼”,而选择和祖父一样的“诺尔曼”,并将祖父的医生铭牌挂在自己卧室门口,表示继承祖父衣钵的决心。孰是孰非(或两种传说都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在学习期间,白求恩是个勤奋的打工者,他当过伐木工、小学代课老师、轮船锅炉工、消防员、餐厅侍应生和报社记者。但1909年,即他从专上学院毕业后的第三年,他作出的一个抉择表明,自己的确遗传了祖父的血脉:他在攒够学费后,报考了多伦多大学胸外科专业,这正是老诺尔曼.白求恩参与创建的学府。 国际主义还是爱国主义? “老三篇”中盛赞白求恩是个“国际主义者”,而在当代加拿大,这并非一个没有争议的术语。今年7月中旬,加拿大联邦政府批准动用联邦资金250万加元,资助修建白求恩故居游客服务中心,引发保守派联邦议员罗布.安德斯的强烈反对,反对意见之一,就是认为“国际主义”是对加拿大的不敬。 如今已血脉涣散的加拿大劳工进步党(即白求恩参加的左翼政党),以及其四分五裂的几个“嫡系后代”,长期以来也沿袭传统口径,强调白求恩的“国际主义”属性,仿佛不这样说,就无法彰显白求恩的伟大一般。 然而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的加拿大人在辩客们的争辩声中发现,白求恩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国主义者。 1911年,年仅21岁的他宣布休学一年,作为一名“边疆学院”的志愿者,前往安省北部人烟罕至、大半年被冰雪覆盖的伐木者和采矿者营地,为这些人提供教育服务。这个计划带有政府和教会色彩,当年参加这类组织的,几乎都是“爱国青年”和虔诚的教徒。 1914年,一战在欧洲打响,尽管远离战场,但加拿大还是以前英国属地的身份参战,并以“爱国主义”的名义在国内进行了动员,白求恩再次宣布休学,加入加拿大第二师医疗队,从事战场外科救护,并因抬担架在战场受伤,他的大学学位,是回国养伤期间获得。他是整个多伦多第10名入伍的志愿兵,在当时曾被当做“爱国青年”典范宣扬。 1917年,伤愈的他再度参战,这次他并未直接上前线,而是作为持照的外科医生,以英国皇家海军中尉的身份在英国查塔姆医院服务,1918年转入加拿大驻法国航空队,继续当他的军医。 据说就是在这一阶段,他的“爱国主义”情结第一次被“国际主义”所动摇:一本后人撰写的白求恩传记称,这一阶段的白求恩感到十分迷惘,战争结束了,他却不知该归向何处,年轻时他只熟悉加拿大,成年后又只熟悉欧洲,而欧洲此时,正是无政府主义、幻灭主义等思潮泛滥的迷惘年代。 和弗朗西斯的婚姻将他勉强拉回“世俗生活”,他在荒唐生涯中完成了医学深造,并在妻子遗产消耗殆尽、荒唐生涯无法继续后,于1924年底返回北美,但并未在加拿大久居,而是去美国底特律挂牌行医。 由于医术精湛,他意外地被当地名医格兰特.马丁赏识,从此名声大噪,经济状况也大为改善。然而这时他却日益强烈地滋生了一种烦恼:在经历过战火和战后欧洲萧条的他看来,最需要医疗帮助的,无疑是穷人,可能看得起病的却都是富人,能上名医诊所看病的,则更是富人中的富人。 在经历肺结核的死里逃生和婚姻变故后,他在1929年初回到加拿大,加盟蒙特利尔皇家维多利亚医院,跟随著名胸外科权威爱德华.阿奇博尔德大夫深造,并逐渐成为名声鹊起的胸外科权威。 这一阶段的他事业顺利,婚姻失意,但他的世界观似乎逐渐成形:1932年,他发表《肺结核治疗宜趁早》的论文,鲜明地提出“肺结核的根源不是病灶,而是贫穷”。 此时整个北美正陷入空前大萧条,贫穷这个“肺结核的根源”不但无法根除,而且越来越严重,对此他苦闷不已,称“医生无法解决应由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解决的问题”。 1934年,他对妻子弗朗西斯说,医学“已走进死胡同”,因为原本应服务于全体人民健康的事业,如今却成为需要“随行就市的商品”,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因此“需要一种新的、‘普遍保护全民健康’的医学理念”。 他表示,自己要放弃名医所享有的一切,“到人民中间去”,并呼吁改变整个医疗制度,建立覆盖全民的福利医疗。 他并非仅仅这样想,而是直接这样做。他跑到蒙特利尔失业者协会的办公室,宣布免费为穷人治病,正是通过这一渠道,他接触了共产主义者团体,并在1935年夏获得去苏联列宁格勒参加国际生理学大会的机会。 在苏联,他看到了“社会主义医疗制度”——全部免费和覆盖全员、由国家财政负担的福利医疗体制,并真心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制度”,回国后他将自己所理解的“苏联式医疗保障体系”整理成文,在加拿大到处宣扬。 应该指出的是,大萧条时期和此后一段时间,是北美左翼思潮最风行的阶段,饱受大萧条痛苦的北美产业工人和知识分子,对“苏联经济奇迹”产生强烈好感和好奇。 甚至有相当多美国人自愿移居苏联,成为苏联公民,白求恩出于对全民医疗体制的向往,在那个年代产生那样的想法是很正常、很合时宜的,事实上当时邀请他演讲的北美机构纷至沓来。 当然,白求恩的苏联之行实际是走马观花,加上他又是个主管色彩强烈的人,这个所谓“苏联医保模式”,与其说是现实,毋宁说是他本人理想的折射。 白求恩组织了上百名志同道合的医务和社会工作者,组成“蒙特利尔人民保健会”,并在1936年7月发布致魁北克省政府的宣言,提议在全省范围内推行“适用于全体工资劳动者的强制健保体系”,失业者则由政府提供义务医疗,并全免费用。这是全加拿大首份系统性提倡全民医保的纲领性文件。 这种健保思想是“国际主义”还是“爱国主义”的?几十年后的今天,加拿大人仍争辩不休。保守派认为,白求恩的思想来源于苏联,因此是“邪恶共产主义思想的附属品”。 但更多人则指出,白求恩只在苏联呆了很短时间,他的健保思想早在去苏联前便已成型,是因为在贫民中提倡免费医疗,他才被左翼组织选中送到苏联。 而非相反,他回国后所提倡的医保,是依靠加拿大政府,而非颠覆这个政府另起炉灶,其服务对象也是加拿大人,因此从本质上还是“爱国主义”的。今天许多人将白求恩视作加拿大健保体系倡导者之一,也正是从这一逻辑所推论的。 不过在这一时期,他加入了加拿大共产党,次年,一个证明他是“国际主义者”的机会到来了:西班牙内战爆发,“援助民主西班牙委员会”的总部正设在加拿大多伦多,他们派员邀请白求恩去西班牙参战。 46岁的白求恩在三周后放弃在加拿大的一切,立下遗嘱,踏上赴西班牙的征程,理由是“如果不趁还能制止时制止(法西斯主义),世界将被变成一个屠宰场”,这是一个带有浓厚第三国际30年代前期色彩的宣言。 在西班牙他努力救死扶伤,并曾巡回欧洲、北美,为西班牙共和派募集支持,谴责英、法、美的漠视。西班牙共和派在战场上的失利,和西班牙内战的残酷让他饱受创伤,1937年6月6日他动身回国,试图“唤醒那些沉睡的人们”。 但就在巡回演讲过程中,他得悉抗战全面爆发,便受加拿大劳工进步党和美国共产党委派,通过宋庆龄“保卫中国同盟”渠道,于1938年1月2日搭乘“日本皇后”号班轮从温哥华启程赴中国,1月20日抵达香港,23日飞抵当时尚未陷落的抗战大本营汉口,2月22日,他离开汉口奔赴延安,后转赴晋察冀边区,开始了一段中国人非常熟悉,而加拿大人非常陌生的新生活。 从那时起,直到1939年11月12日去世,白求恩都充分表现出一个国际主义者的姿态:他和毛泽东交谈,给他写信,向聂荣臻提出各种专业性建议,临终前的遗言,除了要求聂荣臻给加拿大劳工进步党总书记蒂姆.布克和美国共产党负责人白劳德写信,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快乐”和“唯一希望是多做贡献”外,特别提到的是每年购买250磅奎宁和300磅铁剂,以便治疗虐疾病患者和贫血病者,还特别提醒“千万别再去保定、平津买药”,因为“价格比沪港贵两倍”。 在今年7月的“纪念馆争议”中,一些右翼加拿大人士指责白求恩是“毛泽东的走狗”、“毛的帮凶”,是“邪恶的共产主义毛派信徒”,而白求恩的仰慕者都是“共产主义的残渣余孽”。 但许多研究者都指出,白求恩在中国期间的言论和行为,都和其一贯理念、和其医生及反法西斯主义者的身份相一致,所留下的文字和事迹很少涉及意识形态。 事实上,当得知白求恩去世后,加拿大著名医学专家理查德.布朗大夫就发表《告加拿大人民书》,指出“白求恩大夫自称是一名共产党员,但我认为他是一名上帝的圣徒”,而曾在晋察冀边区接触过白求恩的外国传教士也证实,白仍然自称“天主教信徒”,并相信自己帮助中国抗战,正是在遵循上帝的意志。 白求恩到底是爱国主义者、还是国际主义者?或许两个都是,无论如何,这个争论还会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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