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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政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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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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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8 16:08 |
人有异于禽兽者,“情义”两字而已。近世重功利,讲情讲义的已少见,但不能说没有;因此有人戏说:这是稀有动物,不完全没有道理。去古愈远,情义愈薄。因此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谚,大概是指近世人心,寡情薄义蔚然成风之谓。不过,这还是人有异于禽兽好的一面,如果“不古”而又坏的一面:人心之狠,禽兽是远远不及。禽兽相斗,如果倒下认输了,胜者不会把倒败者必致于死地而后快,与人之“落井下石”,或黑道仇杀,倒地后再捅一刀、补一枪不同,其狠似又非禽兽可及。人心能狠,就易走极端。 知识分子懂得因策略、计谋,就多了一份机心,带动社会风气,便成“居心叵测”、“你诈我虞”的互动,所谓末世流风便形成了。知识分子占据公器,庙堂充斥了“不礼”之徒,你抢我夺,求“揖让而升”,简直像“东方夜谈”之事,证明去古益远。“仗义每多屠狗辈,负恩最是读书人。”过去的恩义,如果和读书人眼前的功名富贵相比,又算得甚么?如果放着眼前的功名富贵,以有悖于过去恩义而不要;在近世言,确属稀有动物的所为。知识分子常有一种宽恕自己的理由,即使没有,总有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做注脚。要做俊杰,何能不识时务?他究竟与屠狗之辈不同,仗义报恩是市井屠狗辈之事,不要扯到我们知识分子的头上来。由于知识分子少有仗义报恩的事,有便成了新闻。蔡邕哭董卓,绿珠为石崇而跳楼,文天祥、史可法被俘,严拒出仕而被杀。都是历史上少见的知识分子仗义报恩的新闻,因此难能可贵。知识分子的凉薄,“自古已然,至今尤烈”而已,说到人性光辉的一面,知识分子远不如市井之辈。五千年历史长河中,读书人仗义报恩的事太少了。 民间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比较真实,主要是老百姓思想单纯。忠奸立辨,看看民俗的舞台,便可一清二楚,红的黑的脸谱,必然是忠义之士,原脸可忠可奸,一如人面。白脸必然是奸的,所以叫做“奸白脸”,因为不以真面目见人,掩饰他险恶的内心世界,教人防不胜防,这些角色,又必然是有权势的读书人。青脸必然凶狠之徒。舞台的忠奸形像,正是民间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楚霸王、关公是独一无二的脸谱,所以称为“无双脸”,一黑一红,也是民间肯定他们的忠义,无人可比,有国土无双之褒,给与最高的评价。老百姓不懂汉王的权术,祇知道秦始皇残暴,项王引三千江东子弟背水一战,把章邯打得落花流水,解除了天下畏秦的心理障碍,是秦灭亡的主因;确立了项王的英雄形象。以后智不如汉王,落得别姬自刎,也是情义的执着,对自己的失败负责,临难不茍免的大丈夫气慨;博得人民的崇拜。他没有像汉王兵败,把吕后撇下自顾逃命的凉薄;民间不以成败论英雄。关公过关斩将,为是践盟赴义而已。两者不外情义两字,可贵在少见。 不情不义的事看得多,对情义之辈弥足珍贵,除非我们也变成寡情薄义之人,或者浸淫这个社会太久,自己也成“入鲍鱼肆,久而不闻其臭”的麻木者,否则,幸而遇上情义的人,莫不怦然动心,希望能结为朋友,那真是平生快事。 情义大底出于自然,矫情是伪善者的泄秘。交几个旗鼓相当的情义之士,固然上天厚我;但如局限于同等层次者为友,而又求其同等情义,未免过苛。究竟我们选情义,还是选他的学问和地位者?如果交友要先论地位、条件,本身就是功利之徒,已非情义的人了。“君乘车,我戴笠,路上相逢下车揖。”是何等快事,人贵情义耳,何必铢两相符呢? 我国近世自鸦片战争以后,饱受列强的压迫,国人沉不住气,认为所有传统文化,都是积弱的因由、贫穷原素;非彻底捣弃不可,无条件接受西方文化;但以迫切的需要,只求立竿见影的效果,功利主义乃得长驱直进,我们学到的,几乎全是西方文化的糙粕;其长治久安的精义:如求真精神、尊重学术自由、体制,崇尚民主、法治、人权,都像风过水面,起着波纹而已,过后依旧水面无痕。速食文化的后果,只解决了物质问题,换来了一大堆后遗症。 有些人认为廿一世纪是中国人的,而且有人预言大陆将是经济超级强权,会取代美国。这是无可救药的盲目乐观者言。宣传尚有贾祸之嫌,何况是个幻象。就以今日两岸言,大陆文盲之多,世界第一,贪污、枉法之多,也是世界第一。此外,贫富差距、人口性别失调、基建不足而偏于轻重、党政紊乱;都是严重的问题,廿一世纪能解决这些问题,已是不错;求其成超级强国,不是侈望吗?台湾骄侈瑶逸,怪力乱神,黑白混淆,统独纷争,社会失序;不忍多举,能自顾吾庐已很不错。这些乱源乱象,中国知识分子是难辞其咎的。 传统的读书人颇具共识:以天下事为己任,以国家兴亡为己责。范仲淹可为表率,认为士人应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士群身负国家安危,是责无旁贷的。 现代知识分子少了这种共识,祇能算是专业的分类,不能称为士群。因此,从事公职的知识分子,成为技术官僚,公职以外的称为专业人士。识见仅及所专。西方以尊重制度,各司所职,尚无不妥。而我国尚未达法治之境,淹留于人治,政随人意。近世又以功利是务,望风承旨者多,正是知识分子代替士群的结果。 我们以社会进步,分工日渐精密,专业的知识分子取代了士群,原是无可避免的趋势。但我们仍可藉教育的功能,培养知识分子关心国是,明辨是非,砥砺气节,使他们在分工的专业上,兼有知识分子负起兴亡责任的共识。矫正功利的流弊,提倡和奖励重情重义的人士,匡正社会风气。而最迫切者,大家守法,尊重制度,法治代替人治。果如是,我们就能冲出功利的迷雾,廿一世纪才有希望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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