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鸿:刘荒田日常书写中的新意
文学园地 - 散文随笔精选
作者:张家鸿 来源:《羊城晚报》   
2019-10-20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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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刘荒田出席首届“中山杯”华侨文学奖颁奖典礼。资料图片

  读刘荒田的最新小品文集《你能说一天不过么》(花城出版社出版),想起迟子建的名言:“如果说文坛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的话,每个作家都是一棵树。每棵树都有每棵树的风光,谁也不可能取代谁。树种的繁复,才使森林气象万千。”如果说刘荒田是一棵树,那么他笔下凝练而隽永的小品文就是一片片叶子,勃发、茂密的叶子,有人、有物、有事、有情,叶子虽小,却无所不包;既短小精悍,又海纳百川。

  刘荒田的小品文在艺术呈现上独具个性,内容指向平民化,他自始至终探究的都是芸芸众生的心灵现状。巴士上无意中听到“公鸡”啼鸣会引发怎样的联想,三个闲坐一起为何只是玩手机喝茶并不聊天,呼唤亲人的音量多高最为合适,巴士上各种或移动或站或坐的腿脚分别代表着怎样的身份,黑人流浪汉是如何在马路旁栽下一棵细叶桉,作为父亲应该在女儿的记忆中留下怎样的印象,《枫桥夜泊》为何会使寒山寺成为闻名世界的道场……经由刘荒田的书写,我们窥探到看似平坦如镜的水面之下其实暗潮涌动。也许,相较于平静而言,难以预料的跌宕起伏才是生活的真相?尤其是人心的毫无规则的变奏才是真相中的真相吧?

  能在日常生活的书写中写出深意,写出新意,非有细腻之心、锐利之眼、灵动之笔不可。刘荒田关于日常生活的写作,并非偶一有之,而是接二连三、持续经年,这定然不是“坚持”或“毅力”等词汇可以诠释的,它是一种习惯。因此,别人见到的多半只是皮相,刘荒田见到的却是皮相之内的骨骼、血脉、灵魂。不轻易放过或者用心审视,也是一种习惯,只不过是更加内蕴的一种习惯,而用心审视的习惯支撑起持续多年书写日常的习惯。基于此,联通读者之心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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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资料图片

  大千世界里,误会、差异、意外、惊喜无处不在。如此之林林总总,皆可被视为单调生活的变奏。诸多变奏本身是有趣的,耐人寻味的,颇具遐想空间的。进一步把它们视作生活美好之一种也未尝不可。在地铁车厢里,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比拼年龄,他说:“不能‘以一当三’,但‘以一当二’之后,该还可匀出一个‘小学生’来。”这种差异本是日常习见,在刘荒田笔下却将差异写得意味深长。它不是单纯的年龄大小,还让人清晰可见独具个性的不同生命体。岁月与欲望有何关系?于《再老一点点》中,在车里年过七十的老叟七嘴八舌的纷纷表达对豪宅的望而却步之后,作者写道:“我听罢,想,岁月比任何法官、选票和政法委都厉害,它不声不响地把人的贪欲收拾了。”蒲公英是一种怎样的物种?是深情与绝情并存的物种。“蒲公英是热衷移民的物种啊,开放就是迁移。它的儿女迟早飞离,此刻是母亲和儿女最后的团聚。没有哪种死亡比它更浪漫、更自由,它将转化为千千万万的新生命。”

  刘荒田的文字之所以深得众多读者的喜欢,全在于他的“与众不同”——不是取材的与众不同,而是观察的角度与呈现的方式,这正是刘荒田之所以成为刘荒田的原因。他常在多数人逗留的地方掘进、掘进、再掘进,直到掘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深意来。就像树根总是扎根于地底下,且一直往更深处探寻。与此同时,这些平凡的物事因为刘荒田的在场、审视、省思而有了触碰可感的温度。

  读刘荒田的文字,不禁慨叹生活真是个无底洞,它经得起所有人类个体不遗余力、穷其一生的书写。但与此同时,对作者个体来讲,在不断向外延伸、向内挖掘的过程中,也须对生活有足够的敬畏,对人事有足够的温情,对众生有足够的悲悯,这才是自成一种风格的前提。读他的文章,我常常慨叹:何以我对这些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几近于熟视无睹?为何刘荒田就能瞧出其中的趣味与深意?读得多了,慨叹渐变为悔恨,悔恨又变化为羡慕,既然羡慕,则每见着一篇他的新文章,总是不忍错过。

  从体量上来讲,小品文确实是小的,然而小中却蕴含着厚重的精神质地与内涵。因此它是不可小觑的。三十多年来,在小品文上用力甚多的刘荒田,已成文数千篇。他作品中的风光已自成一种模样,让喜爱它的读者倍感亲切,在流金岁月的回眸中,拾掇到似曾相识、感同身受的点滴。

原文刊2019年10月20日《羊城晚报》人文周刊·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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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家鸿简介:福建省高中语文老师,知名书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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