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石椅羌寨，耀眼的绿和古朴的木质小楼，把我紧紧包围。
       寨子里的居户并不多，每一家都有个场院。走着，就能看到“XX农家乐”的牌子，应该说是旗子，看起来是布做的，很精致，挂在棕黄色的屋檐下，与天然的木色相呼应。有的院子里，还站着穿鲜艳衣服的姑娘，细看，是羌服。上身主要红色、下身主要黑色的长裙，腰间镶一块花鸟图案的“护腰”，还有头发，由一块与衣服搭配的靓头巾，裹成一顶帽子。全身上下，都显示着异族风情的独特与新奇。想必，着装统一的姑娘们，肯定是农家乐的服务员。
       我是一个人来的，环境倒是优雅，却没有走进小楼轻酌几杯的兴趣；本想过去跟羌人打个招呼，聊一聊，想想作罢，还是踏着步子，向寨子深处走去。
       路是水泥地面，硬邦邦地。或许是为了公路进村，吸引游客，或许只是为了寨子里的人方便。踩在生硬的路上，欣赏羌寨的吊脚楼，吸允绿色释放出的新鲜空气，实在不协调。走着走着，我就离了正道，向林子里的一条泥路钻进去。
       进了林子，顿时暗下来，阳光也没了，抬头看，天空也看不到了，只有挤成一片的枇杷树叶子。向四周看，全是枇杷树，不高，刚好遮过头顶一两尺。树很密，越向深处走，一阵清凉越发怡人，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我边走，边四处看，似乎是害怕受到突然袭击——林子深了总觉得有点阴森。
       正迈着轻松的步子，忽然， ​​周围一阵聒噪，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迅疾驻足，挺直身子，迅速 ​​扭头查看四周的动静。头左半圈看，又右半圈看，再左半圈看，还看看右边。真的，什么都没有啊！可那声音，像浪潮，一阵阵向我扑过来，一声比一声强烈。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到底是听清了，不就是蝉叫么。真确认了是蝉声，不禁对自己笑了笑，真实虚惊一场！
       对于蝉，我倒是不陌生。儿时在乡村，蝉就是成长伴侣。每个夏天，捉蝉、耍蝉、寻蝉壳，那是必修的功课，以至于我家附近的蝉都不敢出声了。那些年，听到蝉叫，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啊！可如今，时隔十多年，也是走出故乡的十多年，蝉声都成了陌生的旋律，还被惊得一把冷汗。
       回味着童年的美好记忆，心情渐渐舒缓下来，不禁在林子里，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脚下踏着泥土，身子处在地面，与几米远的枇杷叶子共同呼吸，这可是真正的“接地气”啊！想着想着，思绪又被蝉鸣给吸引住了。难怪羌寨的蝉声把我吓了一跳，不是我“忘本”，确实这里的蝉鸣自有独到之处。
       仔细听，这哪里是蝉叫，完全就是一场盛大的交响乐队在演出。
       我说不清琵琶林里有多少蝉，两只耳朵从各个方向感受，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是故意围着我演出。那声音，开始听起来是混乱的，渐渐地，就会发现层次分明，整齐有序，像是所有都在听从指挥的手势。大概有上千只蝉吧，这是集体音乐会，没有耍闲的，不然，哪里有这般撕心裂肺的震撼！整个羌寨，每一棵枇杷树，枇杷树上的每一片叶子，还有脚下的土地，似乎万物都在跟着蝉声的旋律跳动。震耳欲聋，又悦耳动听，清脆绵延。我越听越精神，站起来，又坐下，听了一会，又站了起来。
       若是善舞，这可是世间最难得、最美妙的曲子啊！羌族，这片土地上善歌善舞的古老民族，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陶醉自我、编织文化摇篮的吧！没有音响，没有诗人，没有词作家，这些都不是文化发源的障碍，最纯粹的文化，总是来自天然的启示。大自然，不是比人类更富有智慧吗？
       我正想着，瞬息之间，声音戛然而止。蝉是多么可怕的群体啊，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讯号，能让成百上千、分布四处的鸣蝉，突然停止演奏；我竟然没有听到一只、哪怕只是一秒钟延迟的差错。难道这不是一首曲子的自然结束吗？可是，要排练成如此整齐划一的一首曲子，需要多少个烈烈炎日啊！
       童年里，十多年的乡村生活，蝉是身边的伙伴，而真正听一曲震撼人心的蝉鸣，却是在十多年后，在一个古老民族的羌寨里，在那一片幽深的琵琶林中。
       没有声音的琵琶林，静得只有我的呼吸。我索性钻进林子深处，去找蝉。刚才那声音不是四面传来么，无论我怎么走，应该都能发现很多。穿过一棵又一棵枇杷树，脖子仰得都僵了，眼睛都瞄着涩了，可我还是没有发现一只蝉。我在心里告诉蝉：我不是来捉你的，只是看看属于羌寨、属于琵琶林的蝉，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不会多看，只要看到一只，就满足了。不知是这里的蝉，懂得我是陌生人，还是故意跟我捉迷藏，我走了好远，竟然一只也没有发现。
       有声音就够了，何必一定要看清演奏者呢，便低下头，放松了步子。
       走着走着，我又坐了下来，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林子里的清爽，像徐徐微风，侵得身心清凉舒适。坐了好一会，才感到耳朵竖好高，我是在等下一场演出呢。
       蝉可真是架子大，越是等，越是屏声静气地听，却没有一只出声的。林子被枇杷树遮得严严实实，我都不知道外面，太阳过了头顶多远。蝉声再也没有了，不叫了也好，我想是还没有排练出，比刚才那首完整的曲子更好的作品吧！似乎也是在提示我，有时间再来欣赏新作呢。我遵循了蝉的暗意，迈步向林子外走去。
       出了林子，阳光已经淡了，日暮在召唤着整个羌寨。走着，前面又有几户人家，一栋吊脚楼的院子里，几个羌服姑娘手拉手，围成一圈，在跳锅庄呢；看那舞步的旋律，似曾相识，一阵蝉鸣声隐隐传来。

       作者简介：罗从政，1989年出生，陕西安康人，现就读于东北师范大学，出版有散文集《连根草》《童年的小河边》。